江南的秋和江北的秋自古并不是一个季节,江南尚且鸟语花香郁郁葱葱,而江北已经枯叶瑟瑟一派肃杀之象了,但也不尽然相反,比如这清澈如水的夜空,江北如此,江南亦是如此。
一片半黄不青的叶子悄悄落下,落在了少年的薄衫上,不过少年静静地看着夜空,并没有发觉。他在点点星光之间似乎看见了烟笼半腰的紫金山,看见了灯火通明的秦淮河,还有天柱峰,南岩,和无数双眼睛,一切是那么的清晰,又那样模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要不是事不可解,谁想离开武当山啊?
道门宗派极多,武当派弟子却只认祖师三丰张真人,七月二十六,张三丰祖师圣诞,是武当最隆重的节日,而后的三天,则是三年一度,武当弟子比试较量的日子。
江湖人对于武功的重视程度很高,可以说是密不外传。名门正宗也不例外,甚至更为严格。
武当就是通过切磋,来挑选根骨品性俱佳的弟子传授更高深的武术和功法的。
因此,江湖上每门每派多少都有不肖的弟子,唯独武当,几乎没有。
清晨,路川从房中走来,对着阳光深吸了一口气,武当山的空气向来不错,当然,除了那些香烟缭绕的大殿。
虽然对于祖师张真人他还是非常崇敬的,但他就是觉得昨天的祭祀大典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心中礼敬才是正道,表面上的,那都是做做样子。
四岁上山,到现在已有十年光景,“邋遢道人”,“张三疯”这种称呼他私底下听得多了。
不过今天的活动他还是非常期待的,毕竟要是表现好就有可能得到学习太极神剑的资格。
那可是太极神剑啊,武林中比得上太极神剑的剑法能有几种?
而且要是今年就能被选上,十四岁学习太极神剑,哼哼,在武当那也是翘楚,段雪玉看自己的眼神必然也会不同。
想到这里,路川脸上带上了笑意,少年人就是喜欢做梦。
路川乐呵呵向前山走去,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倩影,少年清澈的眼睛瞬间亮了,好巧,段雪玉。
少年人脸皮薄,却最容易产生这种懵懂的情愫,尽管每天每时每刻都渴望见到她,但当她就在眼前的时候偏偏又不敢上前搭话,每每绞尽脑汁,给“偶遇”找借口,给说话找理由。不仅如此,她主动搭话的时候还要装作不在乎,装作不耐烦。
很少有像万朝清那样“不要脸”的人,他那人似乎根本不知道男女有别四个字怎么写,看见段雪玉就凑上去,看见就凑上去,还一本正经,脸都不红。
就这点最让路川瞧不起。
“呸,伪君子。”路川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小声骂道。
“小川”,突兀的一声,把正在腹诽的路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吕朝一和孙九书。
这两人和他是同师之徒,不是兄弟,胜似手足。
“哎哟,两位哥哥。”
“准备得怎么样?”
“感觉……还行吧。”
“还行”这类词对于路川来说那是很谦虚的了,他心想:开玩笑,我是什么人,少侠客一份,走到江湖上那也称得上剑客,堂堂武当十二剑,同门较艺还用得着准备?
三人说说笑笑走到前山,此时九宫九观、道教同门、朝廷派遣以及前来观礼的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唯独中央留出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供比试之用。
场地两侧布置着兵器架,西侧架子上刀枪箭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刃都有,东侧架子上则只有剑,清一色三尺长的木剑。
场地上首站着裁判,下首供弟子入场,入场顺序由抽签决定。
路川抽的号数靠后,这让他有些不痛快,本想和谁换换来着,不想看着看着比试就给忘了。
吕朝一和孙九书俱是靠前的号,他俩的实力路川清楚,根本不用担心。
之后便是万朝清出场,他使的剑法是绕指柔剑,绕指柔剑如非内力高深者,最好选用柔性比较好的剑,才能发挥更好的效果。木剑性脆,并不适合这套剑法,不过好在质轻,勉强可以使用吧。
其实这便是路川瞧不起万朝清的第二点,绕指柔剑威力不弱,太过阴柔,女子修炼者居多。
段雪玉也会这套剑法,但看起来就比他养眼得多。
之后便是路川,万朝清刚一下台,他就一下子蹦上来了。
从架子上抽出一柄木剑,掂掂分量,挽了个剑花,然后背在身后,冷眼看着万朝清的背影,满眼的瞧不起。
“小川加油!”
“路川……”
“小川……”
虽然他性子张扬,人缘却是极好,一来年纪小,二来确实也有本事,故此加油助威之声比谁的都响亮,就连有些不熟识的也都喊两嗓子。
人就是这样,别人越鼓劲他越来劲,路川心里美,心想:看看,这也就是我路川,别人能有这声望?
想到这里,他转着圈抱拳还礼,名为还礼,实际上就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眼段雪玉,看她有没有替自己打腰提气。
一看之下心里更加高兴了。
这时他的对手业已上场,冲路川一抱拳,笑道:“小川师弟手下留情啊。”
“好说好说。”
嘴上说起来都好听,动起手来那是当场不让步。
此人名叫吴碧坤,和万朝清是一师之徒,平时同出同入,虽然没招惹过他,但他早都看着不爽了。
路川其实只会一套剑法,七十二路连环剑,六岁练起,一直练到现在。
黄山派的开派祖师是武当出身,走的时候带走的便是这套七十二路连环剑,得黄山之险峻,冠名夺命二字,剑法愈加凌厉,深受江湖人之喜爱。
黄山不比武当,武当武功非武当弟子不传,武当弟子也绝不外传,黄山派则不然。
故此,这套剑法几乎人人都认得,谁都会几招。
剑法本非庸俗,却难免显得不够高深。
连环剑本是快剑,路川平日所使的是重剑,今日用起轻巧的木剑,出招更加迅捷。
加之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人前显圣的想法,一时间与猛虎相似,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紧似一招,一套剑法未到一半,已将对手逼得险象环生。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有些外来人,不知道路川何许人也,见其年轻难免有些轻视,现在一看,此子能跻身武当十二剑,果然有名有实。
路川心中更加得意,便打起了卖弄的心思。
只见他连攻几招,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眼看再有三两步就要被逼出场地,吴碧坤也急了,转守为攻,以粘字诀去找路川的剑,他比路川年长,内力更加雄厚,若能黏住路川的剑,往身后一带,路川收势不住,必然跌到场外,虽然剑法不敌,但有力使力,无力使智,胜便是胜。
路川一剑刺出,直取对方咽喉,看来是最后一剑了。
不想就在他剑到中途的时候,手一抖,往左偏了一寸,这样一来正好碰到吴碧坤剑上,吴碧坤剑上带有内力,一下子黏住了他的剑。
吴碧坤剑往后撤,一用力,路川站立不稳身子一趔趄。
吴碧坤心中暗喜,心想:这位小师弟求胜之心太切,还是短练啊。
可就在这时,路川趔趄的身子突然直了起来,感情他剑上根本就没用力,只见他一指点到吴碧坤胸口,左脚踢吴碧坤手腕,不容他反应,身子一转,又一记鞭腿直接将之踢得倒飞出去两丈多。
路川落足站稳,再伸手自空中接下那两柄木剑,收招定式,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大获全胜。
搏了个满堂彩!
少年心里美,连连拱手,笑得合不拢嘴。
高台之上,武当长老,各派宗师,提督提点,纷纷向场下观看。
“此子是何人?”
“这孩子名叫路川,是掌门师兄的弟子。”
“不错,是个人才,假以时日必能名动江湖。”
“不见得吧,此子太过骄傲,恐怕难免半路夭折啊。”
“不错,骄傲是行走江湖最大的忌讳,应该趁此机会铩铩他的锐气。”
“年少轻狂,少年时候不骄傲,等咱们这把年纪想狂一狂都没那心思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要画蛇添足。”
“……”
这些前辈高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路川,只是路川本人不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