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到新春佳节,姜诗这几日不用当差,闲着无聊,便到街上闲逛。
这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城外,抬头一看天色尚早,忽然想起他叔父姚婞的家就在附近,心想自己虽然一直想去拜访,但都被叔父拒绝了,眼下正是机会,不妨直接就到门上,难道还能不让自己进去?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喜,在附近简单买了点礼物,便向姚婞家中走去。
姚婞的家虽然有些偏僻,但并不难找,他这人不止在江湖上名望极高,在朝中官声甚好,就算在街坊之间,也是备受尊敬的人物,随便找个人问问,便一清二楚。
不过当真走到门前的时候,姜诗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这哪里是堂堂刑部六品主事,当今武林第一人的府邸,白屋草舍,竹篱柴扉,简直与普通百姓家无异。
姜诗在门外踱了半天,才下定决心扣了扣门。
“来啦。”一位荆钗布裙的年轻妇人挑帘子从屋内走出,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在身上擦了擦手,想来是正在做家务。
开门一看,是位年轻的英俊小伙,却不认识,便问道:“小相公,你找谁啊?”
只要是关于姚婞的事,姜诗多少都了解一些,就连有些隐秘的私事也不例外。
姚婞为人正派,只有一位正妻,并无其他侧室,他的正妻名叫翁蕾,是位江湖女子,父母兄弟早年被仇家所杀,只留她一人流落江湖,是姚婞救了她,她为报恩,便以身相许,嫁给了姚婞。
翁蕾的样貌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姜诗见这妇人蛾眉皓齿,不施脂粉也能见几分姿色,想来便是翁蕾了。
“请问,这里是刑部主事姚大人的家吗?”
“正是。”
“叔母在上,请受小侄一拜。”姜诗说着双膝点地,就要磕头。
翁蕾赶紧伸手搀扶,“使不得使不得,妾身乃是妇人,哪里当得起这些,快快请起。”
“年下见长辈磕个头是应该的。”
姜诗硬是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将带来的礼物奉上,问道:“我叔父可在家中?”
“真是不巧,他接了封信,一大早就到衙门里去了,你到屋里等他吧。”
姜诗心想,叔父不在家,到家里多有不便,便就此告辞,又一路向刑部衙门走去。
刚走到衙门口,便看见姚婞从里面走了出来,姜诗赶紧迎了上去,“叔父。”
“哦,重华啊,你这是从哪儿来?”
“我刚到家里边,叔母说您在衙门,我就过来了。”
“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年下想给叔父磕个头,嘿嘿。”
姚婞哈哈一笑,“磕头就不必了,我正要去找你师叔祖,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姜诗知道姚婞口中的“师叔祖”说的便是刑部天官闵珪,反正自己闲来无事,也就跟着去了。
两人不多时便到了闵府,门口家丁见是姚婞,问都没问便让了进去。
闵老天官正在前厅与人说话,见是姚婞来了,老头非常高兴。
姚婞先给老头磕头接着又给和老头说话那人见礼,口称相爷。
姜诗就是一惊,大明朝自胡惟庸之后再无丞相之职,所说相爷多是内阁首辅。不过当今却有“三贤相”,分别是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不过这三人位高权重,他都没见过,因此到底是哪个相爷他就不得而知了。
姜诗糊里糊涂正猜呢,只听相爷笑道:“不豫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本阁都要去你家给你拜年了。”
一听这话姜诗知道了,是李东阳李相爷。他老人家的好诙谐那是出了名的。
“折煞下官了,相爷有事只管派人传个口信,下官还能不来?”
李东阳哈哈一笑,“说起来,你还住在原来那地方?”
“是,那儿比较清静嘛。”
“清静不清净我不知道,清苦是肯定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淡泊了,你任督捕司主事之职,掌管天下武林事,拿了别人也说拿了,不拿别人也说拿了,为官嘛,担君之忧忠君之事也就是了,何必拘泥于此呢?三年清知府还要十万雪花银呢,你拿点补贴家用,还能把你剥皮草馅?现在可不是太祖年间。”
“下官受教了。”
二老相视一笑,纷纷大笑起来。
闵珪摇头道:“他呀,这儿给你说受教了,转过头就都忘了,吃拿卡要他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李东阳频频点头,眉目之间尽是喜爱与赞赏。
姚婞说道:“方才听相爷说有事吩咐,不知是何事啊?”
“你不说我还忘了,唉……陛下近年来怠于朝政,朝廷上下士气日衰,宠信奸逆,宦官日横,外戚骄纵,实乃国之害,民之害,兵之害,江湖之害,不除之,天下难安呐。我打算开朝之后上书力谏,不过其中涉及江湖之事,我不懂,你师叔他也不行,可不就得问你了。”
“我来也是正为此事,皇后之弟寿守候张鹤龄、建昌候张延龄招纳江湖败类,绿林贼寇,残害武林世家,吞并各派宗门,杀人越货,已成大患。这几日我已经陆续收到七八封江湖来信,不是被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就是被逼得妻离子散,走投无路。如今八十一门中已经有大半对此表示非常不满,江湖上集结了一大批好手,要取二人性命。若是平常,许或不许我直接表态就是了,可这二人乃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要说同意,在朝廷上没法交代,要说不同意,又不足以平民愤,故此我着实为难啊。”
“既然如此,你将这些都整理一齐交给我,正是绝好的证据,等开朝之后,我上朝面圣,定要将这二贼参倒不可。不过这段时间你可得把那些江湖好汉给稳住,千万不可出一点差错,否则咱们前功尽弃不说,恐怕还要连累不少人的性命。”
“相爷放心,必不会出半点差错。”
闵珪说道:“不豫啊,今年过年你又没回去,我听说春锦兄最近身体有些不爽,你要不要借机回家去看看啊?”
“唉……忠孝两难全,我何尝不想回家去,侍奉他老人家颐养天年,奈何朝廷、江湖事务繁多,京城中暗流涌动,风云际会,圣上又龙体欠安,着实抽不开身啊。不过您既然都说了,我便借此机会,到家中偷偷懒吧。”
“算一算望儿应该也有四五岁了吧?”
“是,过年就四岁了。”
“孩子不在你身边,再不回去都快认不出你了。我记得他是在你姐姐,洛神剑姚娴身边吧?”
“是。”
“这点你做得对,姚娴这丫头性子刚烈,尤甚男子,孩子在她身边比在你身边好。说起来姚娴的孩子路川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之后小川便上了冷龙岭。”
“冷龙岭……”
“冷龙岭的大寨主是江湖人称玉龙仙客摘星手的杨穆杨清风。”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这孩子是杨一清的子侄,前些年杨一清替他申报过土兵。杨一清有大才,以南京太常寺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出任督理陕西马政,屈才了。”
李东阳咂了咂嘴,说道:“瞧你这心操得,杨一清和刘大夏是同乡,一直有他扶持,你操什么心啊?要我说,不豫在督捕司那才是屈才了,你还是多操操 他的心吧。”
“你当我不想往上扶啊?这督捕司除了不豫谁能干得了?……”
姚婞姜诗二人看着这两位加起来都快有一百五十岁的前辈拌嘴,除了微笑没有一点办法。
人家甲申十同年老哥们的关系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