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楚坐在亭子里,痴痴地发着呆。
若是夏月花红,这样坐着倒还有趣,不失为一种风景。
可眼下正值冬日,别说花,连根草都没有,盯着光秃秃的黄土,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柯聚贤李云生二人走入亭中她都没有发现。
“哇!”柯聚贤是好诙谐的人,见她没注意,便出声吓了一下。
沈楚楚正出神呢,还真就被吓到了,见是柯李二人,白了一眼,便不再理睬。
李云生说道:“楚楚你又不吃饭?”
“我……吃不下。”
柯聚贤笑道:“你怎么不吃饭啊?是不是想那谁呢?”
沈楚楚又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知道还问?”
“我知道有什么用?要别人知道啊。”
沈楚楚淡淡说道:“他不辞而别,恐怕是不会回来了,又怎会知道我……”
尽管她尽力在保持语气的平和,但任谁听来却都是满满的幽怨之意。
柯李二人哈哈大笑。
沈楚楚顿时火大,起身便要打人,拳头刚到近前,柯李二人突然往左右一闪,又露出一人来。
沈楚楚的表情顿时凝固,拳头是再也下不去了。
突然她一把抱住那人,又想起这是在剑院之中,恐怕被人笑话,赶紧松手退到一边,粉面通红,大有忸怩之态。
来人正是路川。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都还没吃饭吧?”
“没,你不回来楚楚哪儿有心思吃饭啊。”
沈楚楚瞪了柯李二人一眼,轻声道:“我吃过了。”
路川微微一笑,“我还没吃呢,走吧。”
路川和李云生带头在前,沈楚楚拉了拉柯聚贤的衣袖,两人慢了一步。
沈楚楚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回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那还有什么意思啊……啊啊啊,松手松手。”
沈楚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松开他腰间的那块肉。
四人说说笑笑来到月笳客栈,此时再来,便已不同于从前了,客栈自谭鹤鸣以下都是冷龙岭的人,虽然在人前不方便相认,但对路川这位六寨主该有的礼遇还是分毫不差。
落座之后也不需多问,好酒好菜只管上便是了。
酒过三巡,沈楚楚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我去办了件事。”路川微微一笑,便将狼洞沟大破贼寇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众人无不惊奇。
四人正说得起兴,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嘈杂之声。
“默君,相逢既是缘份,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是啊李姑娘,陪我们三寨主喝一杯吧。”
“我们寨主英明神武,旁人想跟他喝他都不肯呢,也就是李姑娘你。”
“李姑娘,你可别不给咱们寨主面子啊。”
……
众说纷纭,但言语间都是阿谀奉承和权势相逼。
七嘴八舌中还夹杂着极好听的女子的声音,“三寨主,请你自重。”
说话间虽不失恭敬,但语气却是极为不悦。
路川哪里忍得了这个?青天白日的,调戏良家妇女,那还了得。只见他一拍桌子就要发火。
却见谭鹤鸣冲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拾阶而上,到了二楼。
路川虽心中极为不悦,但这里毕竟是谭鹤鸣的地方,而且谭鹤鸣又是自己的兄长,他让自己别动,自己就不能动。
“三寨主,李姑娘昨晚便在小店,想是饮酒有些多了今日还没缓过来,还请您大人大量,看在谭某的份上,就算了吧……”
“呀呀呸,你算什么东西?这河西道上什么时候还有你姓谭的一号了?一张纸上就画个鼻子,好大一张脸!你的面子值几个钱?不让李默君陪我,你陪啊?别以为你脸白得跟大姑娘似的,就能当大姑娘用,滚,赶紧给老子……哎哟!”
他第二个滚字还没出口,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酒碗,正打在他腮帮子上,疼得他哎呦一声,硬生生将这个滚字又咽了回去。
三寨主正要扭头去看是谁这么大胆,没想到刚一转头,只觉得肩头一重,同时脑后挨了一下,顿时趴在桌子上就动弹不得了。
众人无不惊骇,只见路川左脚踩住三寨主的琵琶骨,右脚直接踩在脸上,一柄长剑就插在眼前,横眉立目,如同魔神下凡。
“狗东西,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女子,别人好言相劝你还出口伤人,如此行径,比畜生都不如!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闭眼吧!”
说着拔剑便向三寨主的大脑袋插下。
此时正当午时,客栈中食客众多,眼见就要血溅当场,有胆小的都闭上了眼睛。
“六……路少侠剑下留人!”
话音未落,从不远处飞来一根筷子,不偏不离,正打在紫宵银月剑的剑尖上。
别看筷子短小,上面力道却着实不弱,竟生生让剑尖偏了寸许,一剑插下,又插在了桌子上。
路川抬头一看,只见四哥正看着自己,暗暗摇头。
见三寨主没事,谭鹤鸣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劝解道:“路少侠误会了,三寨主与在下和李姑娘都是旧相识,方才只是开玩笑,开玩笑呢。误会一场,千万别伤了和气啊。”
路川虽然心中极为不满,觉得四哥有些太胆小怕事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四哥,纵然有不满要说,也得背后私底下说,这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驳了他的面子?再说,四哥刚才以路少侠称呼自己,明显其中还有些不得已的原因。
想到这里,路川的右脚抬了一抬。
三寨主觉得脸上一松,赶紧抬起头来,没想到刚抬起没二寸,“咚”一下,路川的脚又重重落了下去。
三寨主着实想骂人,但迫于腮帮子压力太大,嘴张不开,说不出囫囵话来。
他说不出来,路川可说得出来,只听自己头顶上路川咬着牙,恨声道:“我是看在诗酒琴棋消玉剑谭大侠的面子上才饶你的,不过饶归饶,别让我再看见你,下次看见可没这么便宜,滚!”
说完脚下一较力,身子后翻,稳稳落到楼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兀自还有些愤愤不平。
楼上这才咔嚓一响,桌子顿时裂成了四半,三寨主扑倒在了地上,又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死死握着一对砂锅大小的拳头,就要下楼找路川拼命。
旁边的一众随从连忙将他拦腰抱住,劝道:“三寨主,此人看来并不简单,不可意气用事啊。”
“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先回山,把人马拉下来,给您好好出气!”
“……”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三寨主头都大了。
却说三寨主,起初被怒火冲昏了头,要不是被拦着他还真就要和路川拼命,但这么一拦一劝,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左右一想,心中就有了几分胆怯,路川动作麻利干脆,举手投足皆有尺度,明显不是寻常只会点粗拳笨腿的武夫,要真打起来,不见得自己就能讨来多少便宜,万一再度失手,那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一拥而上倒是有十分的胜算,可眼下是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保不齐对方就没有帮手,到时候孰众孰寡还都不好说。
他越想心里越没底,想着想着也就没了斗志,一声长叹,狠狠跺了一脚,甩开众人,蹬蹬蹬下楼向门外走去。
等走到门口,他蓦然转身,紧紧盯着路川的背影说道:“放我走,你就别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踏平这月笳客栈!”
路川头也没回,淡淡说道:“打人一拳,要防人一腿,怕我就不放,放我就不怕!我等你便是,不过可别连累了客栈,我现住飞天剑院,名叫路川,道路的路,山川的川。”
“好,是条汉子!咱们走着瞧,告辞!”
说完带着一干手下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后,不知道谁叫了声好,客栈之中顿时掌声雷动,无不挑大指称赞。
路川低头饮酒,只作不知,但脸上却不由得有些得意之色。
沈楚楚明显比他还要激动,紧紧抓着路川的衣袖,满心满眼都是仰慕。
这幅情景,旁人看着都没什么,但偏偏就被刚从门外进来的谢长城给看见了。
他得知路川回来了,还带着沈楚楚去了月笳客栈,心中醋意大生,便带着颜嘉定、赵家兴和蒋秋生三人随后跟来,要找路川的麻烦。
不想他来迟了,到门口时正看到朱家大山的三寨主从里边出来,他和马连万有过几面之缘,也算认识,便陪着笑脸上去打招呼。
“这不是马三哥吗?你……”
“滚他妈一边去。”三寨主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拨了个趔趄,理都没理就走了。
谢长城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显然这位爷今天没睡好,气大着呢,还是别招惹的好。
他也不气,一缩脖子,一咧嘴,继续向客栈里边走去,
不想刚一脚前一脚后,还没彻底进去呢,就看见了沈楚楚,这副表情,和这幕场景。
他本待发火,却看见月笳客栈的掌柜谭鹤鸣正笑着向路川走去,便硬生生又将火气压了压。
马连万敢对谭鹤鸣放肆,他可不敢,关外赫赫有名的“猿啼鹤唳”说的便是白猿公白万漠和谭鹤鸣,算起辈分,谭鹤鸣还是自己的师叔。
于是他向门口那桌的食客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那人认识谢长城,笑道:“原来是谢少侠,你有所不知,刚才你们飞天剑院的路川可露了大脸了,踩着朱家大山三寨主的脸给打了一顿,这姓马的平日里比秃尾巴狗还横,今日可算栽了,真让人解气!”
谢长城闻言先是一惊,他没想到路川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要知道朱家大山的三位寨主可是有名的兄弟情深啊,今日三寨主受了气,其他两位寨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等再来之时,恐怕非取了他的小命不可。
不过转念一想,又是喜上心头,这样不正可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主意,没再多留,直接转身回了剑院。
此时,谭鹤鸣和李默君二人正好走到路川桌前。
沈楚楚起身跑到李默君跟前,抓住李默君的手关切地问道:“默姐姐,你没事吧?”
李默君微微一笑,“我没事,多亏了路公子。”
沈楚楚暗自欢喜,回头一看,只见路川正目不转睛盯着李默君,她当时就愣住了。
谭鹤鸣笑道:“是啊,多亏了路少侠。路少侠,这位便是你之前一直想见的李默君李姑娘。”
李默君飘飘万福,路川赶紧起身还礼,两人相视一笑。
“真巧。”
“原来是你。”
“你们认识?”沈楚楚和谭鹤鸣几乎同时说道。
“我们在月牙泉曾见过一面。”路川和李默君异口同声地答道,说完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沈楚楚的脸色越发有些不自然了,谭鹤鸣也察觉到了,哈哈一笑,说道:“既然都认识,那就不必见外了,咱们坐下来一起好好喝一杯吧。”
说是好好喝一杯,但其实场面极为尴尬,没有半点好的意思。
沈楚楚一直看着路川,路川却一直看着李默君。
沈楚楚的目光逐渐暗淡,眼睛里都带上了泪水。
路川的眼神却愈发柔和,都带上了笑意。
谭鹤鸣和柯李二人左看看,右看看,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惋惜。
纵然如此,六人还是喝了一下午,一直喝到掌灯,一直喝到楼下再无一人这才罢休。路川执意要送李默君回去,但被李默君婉绝了,这才随沈楚楚三人一起回了飞天剑院。
大家各怀心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