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于是他又继续粗暴地吻她的鬓角,和颈部靠发根的地方。约娜一时还不习惯,每当他吻到时,约娜总本能地把头一歪,躲避着他。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丛林尽头了。约娜很奇怪,怎么会走了这么远?别人会怎么想呢?
“咱们回吧!”她说。
他这才把手臂从她腰间撤出来,两人都转过身子,面对着面,那么贴近,以至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他们彼此凝视对方,这种凝固的、锐利的、洞穿一切的目光,仿佛把两个人的灵魂都融为一体了。他们要从彼此的目光里,从不可窥测的生命之源,来认识对方;他们继续执著地探究着。
他们未来的命运如何呢?他们即将开始的共同生活会幸福吗?他们能给对方以满足和欢乐吗?还是也有痛苦?在这缘分无定的婚恋长河中,他们此时觉得对方是如此陌生。
猛然间,于连双手置于约娜双肩,对准她的双唇,一个火热的长吻。她从未感受过的吻,深深地吻到她的血管,她的骨髓,她的身体一阵颤抖,忽然猛地用力推开他,自己也一个摇晃,几欲跌倒。
“我们走吧!……走吧!”她哀求说。
他不说话,只去抓过她的手,紧握在自己手中。
他们就这样回走,谁也不再说话,终于,他们回来了。
快黄昏时,大家才入席。
与一般诺曼底人的习俗相反,喜筵简单而又明快。客人们有些拘谨,倒是那两位神甫、镇长、还有四位前来的证婚人开点玩笑,气氛才活跃起来了。
一会儿又沉默了,又是镇长的一句话,才又鼓起了大家的兴致。
时间快9点了,该用咖啡了。在院外的苹果树下,露天舞会正在开始。从楼上开着的窗口,可以望见婚庆的全部景象。树枝上挂着彩灯,树叶发着碧色的光。农民们男男女女,围成一圈,跳着乡间舞蹈,唱着古老歌曲。两把提琴和一支笛子在轻声伴奏,乐师高坐在一张大案桌上,微弱的音乐,透过热闹的歌舞,割裂成片片音符,零零碎碎飘向苍穹,而农民们喧嚣的歌唱,几欲把音乐淹灭掉了。
两个大酒桶在火炬上热着,供应人们的饮料。两个女佣忙碌地在一木盆里洗着杯、碗。杯碗刚洗出,便有人拿到木桶那里接红色的萄葡酒,或是金黄色的苹果酒。舞客,观众,姑娘们纷纷拥挤在木桶前,随便接过什么杯子,便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
旁边一张桌上放着面包、黄油、奶酪、还有香肠。人们随时过来,吃上一口。彩灯照耀下,这番狂热的舞会,引得座上的嘉宾也跃跃欲试,跳上一曲饮一杯,或咬一口抹上黄油的面包和生葱头。
镇长情不自禁用刀叉打着拍子,边唱:“我的上帝,真捧,正像加纳希的婚宴。”
这时引起一阵嘲笑声,原来比科神甫和政府首脑是对头,驳斥道:
“你是想说迦纳吧!”
镇长还嘴硬,不肯服软地说:
“神甫先生,反正我心里明白,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许久,大家站起身来,走向客厅,宾客们挤到狂欢的人群里热闹一阵,便纷纷告辞了。
男爵和男爵夫人在低声争吵着。比平时更气喘的阿黛莱德夫人,此时正在拒绝丈夫的一个建议,只听她大声说:
“不行,亲爱的,我不去,我开不了口。”
男爵于是丢下妻子,来到约娜身边。
“孩子,你愿意和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她很高兴地回答。
父女俩便一同出去了。
门口,海面上吹来一阵清凉的风,虽然还是夏天,秋意却已经近了。
天上云层腾涌,群星时隐时现。
男爵让女儿的胳膊紧贴在他身边,又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他们又走了几分钟,男爵依旧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我的宝贝,这话本该由你母亲告诉你,我来做不是很恰当;但既然你妈不爱说,我也只有勉为其难了。对于人伦之事,你懂多少,我也不知道。因为有些事情,我们不想让你过早知道,尤其是女孩子,因为她们要把一颗纯洁的心,白璧无瑕一般的纯洁,保留给愿意爱她的男人,直到两个人走进教堂为止。他有权利去开启人间的这一层欢乐之幕,因为他有义务照顾好她的一生。但倘若女孩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一旦突然面对结合的现实,便有可能接受不了。产生抵触她们的男人的情绪,自己肉体上也受到伤害。实际上无论从人伦,或从法律上来讲,这都是丈夫应有的权利。亲爱的,我就讲这些吧,总之是一句话,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你丈夫的。”
她听懂了吗?她猜到了吗?她的身体一阵颤抖,一种预感中的凝重的悲伤,让她心情一阵抑郁。
于是他们往回走,来到客厅门口,他们吃惊地发现了夫人和于连,夫人正伏在于连怀中啜泣,两行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时从眼角,嘴角,或面颊上流下。惊慌失措的年轻人笨拙地托着肥胖的夫人,原来夫人在叮嘱未来的女婿好好照顾她惟一的女儿,她的心肝宝贝。
男爵慌忙上去,安慰说:
“天啊!你这像什么话,我的上帝!”
一边把妻子拉过来,扶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眼泪却依旧在顺着面颊淌下,男爵忙对女儿说:
“过来,好女儿,安慰安慰你母亲,然后快去睡吧!”
约娜心情哽咽,跑过来吻别父母,便逃走了。
丽松阿姨早已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只剩男爵夫妇和于连还在客厅里。三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两个男人身穿礼服,在一边若有所思。夫人倒在圈椅里,哭泣还没有完全止住。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于是男爵便找新婚蜜月旅行的话题来聊,他俩几天以后就要登程了。
萝莎丽则在约娜那里,帮她脱下礼服,女仆哭得好伤心,她的双手有些不听使唤,连衣带和扣子也找不着了。似乎她比女主人更加动了情,然而约娜并有察觉。她的思想早已进入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天空,她所熟悉的过去的一切,包括她的所爱,都已经离她远去。仿佛她生命里和思想里的一切都在改变,她甚至问自己:“我真的爱他吗?”此时,忽然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了。三个月前,他们素昧平生,三个月后,她却被他俘虏了,这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一切都这么突然,仿佛走路时不小心跌进地洞里一样?
她穿好睡衣,躺在床上,一阵清凉,她不由皮肤寒颤,两个小时以来堆积在心头的那种寒冷、悲哀、无助之感,而今又重新聚拢来。
萝莎丽走了,始终很伤心的样子。约娜静静地等待,等待她已模糊知道,父亲后来又暗示给她的仿佛高深莫测的一刻——那个爱情的神圣的秘密。
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她大吃一惊,因为她并未听到有人登楼的声音,害怕得不敢出声。门又被敲了,接着是开门锁的嚓嚓声。她忙把头埋进被子里,仿佛有坏人进了屋子似的。皮靴声悄悄地踏过地板,显然有人已来到床前了。
她的神经被电击一般,轻轻地叫出声来;抬头一看,于连正在面前对她微笑呢?
“天啊!我心里好害怕!”她说。
他问:“那么你不是正在等待我吗?”
她一时无语。他身着礼服,神情庄重典雅,约娜忽然想起自己裸体躺在床上,顿时泛起一阵沉重的羞耻感。
在这神圣而庄严的一刻,在他们一生最幸福的一刻,他们都一时语塞,甚至连目光也彼此错开了。
也许他已经多少知道了这场挑战的严重性,心里盘算着如何灵活地运用他的温情脉脉,才不会让一个对爱充满美好幻想的少女——她的极度敏感而又害羞的心灵——受到伤害。
子爵轻轻握起约娜的一只手,深深地吻了一下,接着如祭坛前一般虔诚地跪在床前,极轻柔极轻柔地说:
“您答应爱我吗?”
她的心里一阵感动,从枕头上微微抬起带着花边睡帽的头,微微一笑。
“对呀!亲爱的。”
子爵又把约娜纤巧的手指贴在他的唇边,放在嘴上,从指间传出含混的轻微的声音。
“那你怎么证明你爱我呢?”
她好一阵为难,忽然想起父亲教诲的话,虽然她还不十分明了,便说:
“我属于你,亲爱的。”
他在她手上的吻更热烈了,然后慢慢地起身,凑近了她的脸,她又躲开了。突然,他的一只手臂从床上伸过去,搂住了他妻子的被子,又把另一只手插到枕头底下,整个妻子都在他控制之中了,又问:
“这么说我可以睡在您的身边了?”
她一阵恐慌,显然是出于本能,喘喘地说:
“啊!先别这样……求求你了。”
他一阵沮丧,似乎有点耐不住气了,依旧央求着,语气却更加急促了。
“咱们终归要睡到一块的嘛!为什么还要等呢?”
她的心里一阵难过,终于决定依顺他的意旨,于是便说:
“我是属于您的,亲爱的。”
于是他匆匆进入盥洗室。轻轻而急促地脱衣服的声音从盥洗室传来,还有口袋里钱币的丁当声,两只皮靴落地的声音,一一传入她的耳际。
突然,他匆匆穿过卧室,把表放到了壁炉台上,身上只有一条短裤和一双短袜。他又跑回盥洗室,翻弄了一阵,又向卧室走来。约娜连忙闭上眼睛,把身体侧转到背对他的一侧。
一条毛茸茸的大腿忽然触着她的腿上,约娜惊慌失措,差点想躲到床下去,慌乱中用双手蒙住面部,蜷缩在被中,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背朝着他,但他足已轻易地便把她搂进怀里,贪婪地吻着她的颈部,她睡帽的花边,还有她睡衣上的绣花领子。
她的身体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又急又怕,她用双臂护着胸部,忽然感到一只粗壮的手臂,正向她胸部横插而来,她的呼吸更加急促,全身都被这种粗暴的挑衅所触动了;她真想逃走,逃离这里,逃离她身边的男人,把自己禁闭起来。
他却停住了。忽然感觉到他的体温传到她的背上,她想,只要她转过身,他们俩就会拥抱在一起了。
一会儿,他仿佛再也忍不住了,用埋怨的口气说:
“难到你还是不愿意真心地嫁给我吗?”
她从指缝里回答他:
“难到现在不是吗?”
“好啦,亲爱的,别以为我是傻瓜。”
他恼怒地说。
他的口气让她有些接受不了,于是她立刻转向他,她终于顺从了。
他饿虎扑食般地把她揽在怀里,急促地,猛然地,疯狂地亲她,吻她、她的面部、她的脖子,把她抚弄得气喘吁吁,她松开了双手,不再做任何抵抗,一任他随意摆布,她的思维已经停止,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忽然感到本身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不由呻吟起来,扭动着。在他的控制之中,她已经被他占有了。
她完全失去了自我,后来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清楚了,只感觉他贴住她的双唇,激动地在上面吻了又吻。
之后他还和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她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他。然后他还想再来一次尝试,她慌忙逃避,忙乱中摸到他胸前硬硬的绒毛,大吃一惊,这毛跟他腿上的一样浓密,连忙把他推开了。
一再请求也未获成功,他也倦了,躺在那里了。
这时她的思想清晰起来,她从内心里感到绝望,原本爱情就是这么回事!多年来美好的憧憬幻灭了,如一堆泡影,她喃喃自语:
“明白了,原来就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他的所谓的妻子,这就是所谓的结合。”
就这样伤心地一直躺着,睡不着,眼睛望着墙上的挂毡,古老的爱情传说再次萦绕在她的脑海。
他却静无声息了,她把目光慢慢地移到他的身上,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口半张着,若无其事地睡着了。
她简直无法容忍他的酣睡,她愤怒了,他的酣睡比他的狂暴更加使她气愤之急,难到这一切对他都是随随便便的事吗?他怎么能在这样一个夜晚酣然入睡呢?……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对他就这样地不重要吗?天啊,她宁愿被鞭打,被蹂躏,被继续戏弄直到麻木不仁!
她躺着,用肘支起身子,望着他,听他嘴中发出的轻微的呼吸,有时,仿佛还有轻微的鼾声。
天色渐渐发白,渐渐地亮起来,先是玫瑰色的朝霞,然后太阳便升出了地平线。于连醒了,睁开眼睛,打个哈欠,伸一伸懒腰,望一望她的新婚妻子,笑着问道:
“亲爱的,昨晚你睡得好吗?”
她发现他竟用“你”来称呼她了,吃了一惊,冷静地回答他:
“好啊,您呢?”
“我嘛,嗯,好极了!”
他边说边转过身来,吻了她一下,然后跟她谈起天来。他讲他未来一生的打算和事业,他多次提起“经济”这个词,让约娜很不解,她只顾听,即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眼望着他,心头掠过千头万绪。
钟敲了几下。
“该起来了,”他说,“否则别人会说闲话了。”
他首先下了床,自己穿戴停当,又帮妻子梳妆打扮,却不肯让妻子唤女仆萝莎丽过来。
出卧室时,他再次叮嘱她:
“记住,从此咱俩之间,可以你我称呼了,但在你父母面前还不行,等咱们蜜月回来,一切就自然了。”
午餐时她才露面,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平空多了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