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鲁宾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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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29)

第二章 (29)

听了我这番倾诉后,老汉大吃一惊,他对我们说,我们向北行驶这一着非常正确,而且,如果他有什么好建议提供给我们的话,那就是在中国就卖掉船只,这件事我们不费力气就可办得很好,然后再在中国另买或另造一只。“虽然,”他说道,“你失去了一只如此好的船,但不是没有可能再得到一只相当好的船,你们和你们的货物足以被载回孟加拉,或载到任何一个其他地方。”

我告诉他,我会接纳他的忠告;只要我能找到一只替代船只,或者只要为我们这只船找到合适的买主,不管到了什么港口我就会这样做。他回答我说,我这船在南京的话,恐怕有人会争着来买它,而一条中国式的帆船也足以让我回去的目的实现得很好,而他不仅要为我找到卖主,而且要帮我找到买主。

“但是,先生,”我说道,“既然你说我这船人家只消一眼就能把它认出,如果我照你的办法去做,也许一位正直而无辜的人就会连累其中,使他身陷一场可怖的纠纷之中,说不定还会横遭杀身之祸,因为不论在什么地方人家只要发现这船,就会指认它就是他们口中的那条船,从而证明相关的人犯下罪行;如此一来,无辜的人们大有可能被抓起来,以致遭到杀害。

”“这个嘛,”老汉说道,“我自会设法加以阻止的,因为我很熟悉你说到的那些船长什么的,我要当他们一个个经过时一个个地去见他们,一定要让他们弄清这件事的是与非,让他们认清自己错到何种地步;因为尽管当初船上的那些人可能是驾船跑了,但是事实上后来他们并没有蜕变为海盗;尤其是,现在的船主并不是当初驾船逃跑的人,而只是出于做生意的考虑毫不知情地买下了这船,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会相信我的话,至少在以后采取行动时不会这么鲁莽。”“那么,”我说道,“你能不能替我给他们送个去信呢?”“行,我可以送,”他说道,“只要你先亲笔写好一封信给我,这样我能证明这是出自你的本意而不是我的想法。”我答应他说马上就动笔写;然后便拿来纸、笔和墨水,详细地描述了几条大艇攻击我方时等等的情形,写了这种做法隐藏的不公正的险恶用心和所谓理由;最后我向那些船长什么的坦言指出,他们所做的事情不但应使他们自己感到羞愧,而且在有生之年如果能看到他们踏上英国的领土,那么他们将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只要在我回到英格兰前,英格兰的法律还未过时或作废。

这位老领航员反复读了好几遍我所写的东西,然后又多次问我能否保证写的内容一切属实。我回答说,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不会改变这个说法,因为我感到迟早总会有机会让这一点击中他们的要害。但是这位老领航员再也没有回去了,所以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让他带信回去了。

当我们在一起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船丝毫未停地直驶南京,大约经过了十三天的航程,在广阔的南京湾的西南角落下了锚;我在那儿偶然获悉,有两艘荷兰船赶在我们前头,而我们一定会被他们抓住。情况万分紧急,我不得不找我的合作伙伴商议,但他同我一样心中没个谱,巴不得上岸落个平安无事,至于在哪儿上岸倒无关紧要了;不过我们倒不至于急得如此方寸大乱,而是问那位老领航员,这附近有无河流或港口,我可以驶进去私下里与中国人搞贸易,而没有碰见敌人的危险。他告诉我说,只要我向南方驶上个大约一百二十六海里,从澳门来传教的神父们,在向中国人传布基督教教义的过程中通常在这个名叫金昌的小港口上岸,而欧洲的船只按惯例不去那儿;如果我想到那儿上岸,不妨先考虑一下上岸后有什么作为。他说他得承认,那儿不是一个商人爱去的地方,只是在一些特定的日子,举行集市一类的活动,届时有日本商人参予去买中国商品。

我们都同意前去;我怀疑他听说的那个港口的名称,因为我没有十分用心记住其发言,而我的笔记本原本记下了这地名和其他许多地名,又因落入水中而全完了(除了这儿的“金昌”之外,本书后面还有许多无从查考的地名。作者的这段话为这种情况作了按注)——我到时候再谈那次意外吧;但是有一点我记得明白无误的,就是在同我们做生意的中国或日本商人口中,发这地名的读音同那葡萄牙领航员截然不同,他们发的就是上述的金昌这个港名。

我们既然在去那个地方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第二天便起锚离开;在停泊期间,我们只是出于补充淡水的目的而上了两次岸,而每一回当地人都友好接待了我们;他们拿来了许多东西卖给我们,我说的是蔬菜、植物的块根、茶叶、米一类的食物,还有一些家禽,但也耗了我们不少钱。

由于是逆风,我们花了五天时间才驶进那一个港口,但我们还是十分满意;当我的脚踏上岸之时我内心充满喜悦,甚至可以说是心怀感激之情,当时就与我那合作伙伴商定,如果有可能以其他方式安顿好我们自己以及解决掉我们的货物,哪怕不能十全十美,我们也不愿再登那只倒霉的船了。我不得不承认,根据我的一切生活经历,我感到人类最悲惨的处境是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之中。《圣经》上说得好:“惧怕死的人,陷入罗网(《圣经》上的原文应该是:“惧怕人的,陷入罗网。”见《旧约全书?箴言集》第二十几章第二十五节)。”这真是虽生犹死,而完全被恐惧所压制住的精神,无法找到解脱之道,而天赋的勇气和魄力,虽然会在人们遭受其他苦难时支持人们,在他们大难临头之时露面,但是在恐惧的境况下,它也不存在了。

恐惧还会增添种种危险的程度,还经常会令人想入非非,以后那些英国与荷兰船长会闭塞视听,听不进道理,分不清坏人和正人君子,区分不开无中生有的骗人鬼话和真实无谬的叙述,前者是出于一定的意图而编造的,后者则是如实地说清了我们整个的航程、经历和计划;因为只要对方通情达理,我们就可以设法让他们相信我们不是海盗;只要看看诸如我们船上载的货物,我们航行的路线,我们光明磊落的行踪和进出各个港口的记录,再说,甚至只需看看我们的言行举止,看看我们的人数和装备、数量不多的武器弹药和极度匮乏的食物;所有这一切都能证明我们不是海盗。表明这船到过孟加拉的,看看我们船上载着的鸦片和其他货物。据说,那荷兰人知道这船上所有人的姓名,可他如今会一眼看出:我们这船上的人来自各地,有英国人、有葡萄牙人和印度人,只有两个荷兰人。对于也许会抓住我们的一切船长来说,以上情况和其他的一些具体情况都可以清楚地表明,我们不是海盗。

但是恐惧是一种盲目而一无是处的强烈情感,它起着消极作用,既令我们身陷忧愁之中,又令我们神智恍惚,想入非非,竟然有千百种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的恐怖事情涌进脑海。我们根据人们对我们讲过的实实在在的一些话,当初认为那些英国与荷兰船上的水手——尤其是那些荷兰人——一听到海盗一词便怒火万丈,更何况他们的小船被我们打得逃之夭夭,所以不会费心思先来问问我们到底是否海盗,而是立即处决我们。我们想到,有许多不言而喻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无需再进行什么调查了;这些证据是:一,这条船一定就是原来的那条,他们其中的一些海员曾在这船上干过,对它很熟悉;二,尚在柬埔寨的那条河里,我们就得到消息,说是他们要顺流而下过来检查我们,而我们把他们来访的小船击败后就逃走了;如此一来,他们就毫不怀疑地完全确信我们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如同我们确信自己不是海盗一样;而且,像我常说的调换情形的话,让我和他们易地而处,我想我也会倾向于抓住这些情况作为证据,毫不犹豫地把全船的人碎尸万段,一点也不会相信他们提出的辩护之词,甚至考虑一下也不可能。

不管什么情况,我们总是为此担心;我的合作伙伴和我夜里睡觉时,差不多总梦到绞索和帆桁,换句话说,即被吊死后还被挂在那儿示众;梦里还有打斗和被抓,杀人和被杀;我在某一天夜里,梦见荷兰人登上了我们的船只,便奋力出拳,打倒了他们的一个海员,但那狠狠的一拳却落在了我睡于其中的舱室的板壁上,因为出拳狠重,我的手受了重伤,不但皮开肉绽,而且打断了指关节,把我从梦中痛醒过来了。

我深深害怕的另一点是,万一他们抓住我们,也许会施以虐待;一想到这里,安汶岛(安汶岛位于印度尼西亚马鲁古省。一六二三年初,荷兰驻安汶岛总督听密报说在日本雇佣兵的帮助下英国商人计划谋杀他,便下令逮捕这些嫌疑分子,在酷刑折磨下,这些嫌疑分子招认了罪行,经法庭判定,同年二月份处决了十个英国人、十个日本人和一个葡萄牙人) 的情况便映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并使我联想到,荷兰人会像对付我们的同胞一样对我们滥施淫威、迫使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受不住酷刑,屈打成招供认从未染指过的罪行,或者招认我们是一帮海盗,如此而来,他们处死我们既冠冕堂皇又公正无私了;而且,我们的船和货物也价值四五千英镑,他们利欲熏心,为了占有它们,很可能不择手段。

我的合伙人和我没日没夜地被这些想法所折磨;我们也并不认为那些船长们无权这样做;而万一我们向他们投降,沦为他们的阶下囚,他们却依然对我们滥施酷刑,处死我们,那么,他们只要敢回国,就必定要付出代价;但是,这个想法并不能安定下我的心,因为他们即使先这样做,然后再遭惩罚,我们又能落到什么好处呢?或者说,如果我们被处死在先,他们回国后再受到惩处,我们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这里,我不禁回忆起当时的种种想法,回忆起在那种特殊环境中我的千变万化的处境;当时,我想想自己也够惨的了:我过了四十年苦难不休的生活,直到最后,好像是来到了一个人人向往的港口或停泊地,换句话说,到了一个富足的休憩之地,但是我竟作出了不幸的选择,鬼使神差地陷入这新的烦恼之中;而且,多少劫难我在年轻时就已逃过,而今垂垂老朽,却竟然面临被绞死的下场,而且是在远离祖国遥远的一个地方,而作为凭证的竟然是我压根儿都不可能会犯的罪行,更勿庸多说我犯下了这宗罪。

念头转到这里以后,某种宗教理念会油然而生;我感到是上天直接安排了这一切,而且只应当这样看待这事,应当毫不抗拒地服从;尽管在世人面前,我是清白无辜的,但在造物主面前,我就永远不是清白无辜的了;所以我应该自省和检查,省视我的一生中是否犯下什么其他最为难赦的罪行,而可能上帝正是为此,理所应当地降下这种惩罚,作为我的报应;如果上帝真心愿意在我身上降下这种灾难,我应当像接受一场海难事故一样坦然接受它。

随后,有时天赋的勇气会接踵而来,这时我就给自己打气,断然作出决定,因为我认为与其让一帮冷酷凶残的混蛋逮住,遭受他们野蛮的折磨,倒远不如落入野蛮的土著手中,即使他们抓到我后一定会把我吞入腹中,但毕竟前一帮人是可能为发泄对我们的怒火而在我身上施加非人的野蛮酷刑的;而要是对手是生番,我做了死的准备,但无论如何也要拼到最后一口气,可如今,既然我认为落入这帮人手中极端恐怖,至少在我想来被生番吃掉也不及此,那么我为何不这样干呢?说句良心话,那帮人能想出许多比杀人还狠毒的手段,而生番不过先把人爽快地杀死,然后才大嚼一通的。每当这些念头占上风的时候,我总是激动于并未到来的那场激战,情绪亢奋难捺,只觉得目光如电,热血沸腾,似乎正在进行厮杀;我打定主意,决不屈膝请求他们宽恕饶命,而且,一旦到那时我无法坚持抵抗下去,我就炸掉船和船上的一切,让他们得不到一丁点可供夸耀的战利品。

压在我们思想上的这种惊惶和焦虑越是沉重,看到自己已现身于岸上时我们就越显欢乐;我的合作伙伴告诉我,他当初梦见自己的背上压着沉重异常的重物,还得背负重物爬过一个山岗,可就在他认为自己已不堪重负时,那位葡萄牙领航员来了,帮他拿走了背上的重负,然后山岗也不见了,在他面前展现的是坦途;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大家都像卸去了重负而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正在这块石头压得我的心支撑不了的时候,我心上的这块石头被挪开了;就像我上面所说的那样,我们决定从此再也不驾那条船出海了。我们上了岸之后,已成为我们朋友的老领航员帮我们找好了住所,也为我们的货物找到了货栈——顺便说一句,这货栈并非两样;这是一座连在一幢大房子上的小房子,这大小房子都是用竹子搭建的,还有大毛竹编成的栅栏围在外面,以防顺手牵羊的小偷入内——看来,那里的贼也真够多的。但是好在当地的官员答应派个警卫给我们,于是我们便有了个持戟站岗的士兵竖在门口;我们每天仅支付他半升米和价值相当于大约三便士的一个小钱,我们的货物便得以安全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