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他们就这样被缴了械,一看触犯了众怒,也就冷静下来,说了些好听的话,想把武器要回来;但是那些西班牙人考虑到他们几个英国人之间的仇怨,觉得要防止他们相互杀戳,最好还是收掉他们的武器;于是告诉他们说,决不会伤害他们,而且如果他们愿意太太平平过日子,那么还可以像往常那样同他们交往,给他们帮助;但他们既然一心要同自己的同胞过不去,甚至还恫吓所有的西班牙人,所以不能把枪还给他们。
现在这三个恶棍行动上既已失去理智,给他们讲道理也完全听不进去;西班牙人拒绝还枪之后,他们火冒三丈地走了,气得像发疯一样,虽说手里没有枪,他们却扬言要怎么怎么。可西班牙人对他们的叫嚣不以为然,只是警告他们说,如果他们敢来糟踏粮食和羊群,就得小心他们的脑袋;因为只要他们这么干了,那么今后见到他们肯定把他们当作野兽射杀;如果活捉到他们,就把他们吊死。尽管如此,这些话却不能使他们冷静下来,只见他们暴跳如雷地走了,那种骂骂咧咧的样子真是凶神恶煞。他们刚走了,另外那两个人又来了,也是一副怒气冲冲、 十分激动的样子 ;因为他们已回过自己的家园,看见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其激愤之情自然不难想象。他们还没来得及把他们的事讲出来,那些西班牙人倒急着把自己这方面的情况讲给他们听;说出来真是奇怪,那三个人竟然这样对这十九个人张牙舞爪,却一点也没受到惩罚。
那些西班牙人确实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特别是解除了他们武装之后,更不把他们的威胁放在心上,但两个英国人却决心报仇雪恨,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同他们较量到底。
可是在这个问题上,西班牙人又说对方已没有武器了,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带着枪去追杀他们。那位庄重的西班牙人是他们的首领,他说:“但如果你们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办,我们就尽力使他们对你们公道一些;等他们火气消了之后,他们必定还要来找我们,因为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是混不下去的。我们向你们保证,如果不能得到一个使你们完全满意的结果,那我们就同他们没完;凭这个条件,我们也就希望你们能够作出保证:除非是为了自卫,决不对他们动武。”
对于这个建议,两个英国人实在很难接受;但西班牙人坚持说这只是为了让他们避免流血,到头来大家都有个太平。他们说:“我们人本来就不多,这里有足够的地方容纳我们,要是我们不能和平相处,那就太遗憾了。”最后,那两个人算是勉强同意了;由于住所已被破坏,就在西班牙人这里住了些日子,一方面等着事情见分晓。
大约是五天过后,那三个人出去乱窜已跑得精疲力竭,而且大部分时间主要靠吃海龟蛋为生,现在已饿得半死,只得到他们的住处,在那儿遇见了西班牙人的首领,见他正同另两个人在小河边走着,便走上前去,低声下气地要求人家能接收他们,让他们回去和大家一起生活。几位西班牙人对他们以礼相待,但也指明他们对同胞太无情无义,对他们西班人也态度恶劣,因此必须先征求大家的意见才能答复;但他们答应去同大家谈,半小时后给他们回音。可以想象,这滋味对他们很不好受,因为还得等半小时才有回音,于是他们要求在这段时间给他们点吃的;西班牙人同意了,便送来了一大块羊肉和一只煮熟的鹦鹉;他们当即开怀大吃,因为实在饿透了。
经过了半小时的商量,人家把他们叫了进去,接着便是长时间辩论;两个同胞控诉他们,说他们毁掉了他们两人的全部劳动成果,并且还打算杀害他们;这些都是不容抵赖的。总的来说,西班牙人在他们双方之间起调解作用。他们先是说服那两个英国人,要他们别伤害这三个衣不蔽体、手无寸铁的家伙,现在则向那三个人提出,要他们去为那两人重建两座小屋,一座要同以前一样大小,另一座则要比以前的大;把栅栏修起,把拔掉的树再种上,在毁掉庄稼的地方再翻地种粮;总之,他们得尽可能地使一切恢复原样,当然要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因为种庄稼、种树毕竟都有个时令问题,不可能完全恢复了。
但所有这些条件他们全部接受;由于对他们的食品供应一直很充足,他们倒也规矩起来,于是所有的人又开始在一是快快乐乐地生活起来;只是一直没说动这三个人 自己干活——除非凭一时的兴致偶尔干点什么;那些西班牙人倒也爽快,对他们明说了:只要他们好好同大家一起过日子,那么也就心甘情愿的供养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出去悠哉悠哉地逛逛也可以;大家就这样太平无事地一起生活了一两个月,西班牙人把枪还给了他们,同意他们像以前那样带枪外出。
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带了武器外出后,不过一星期就旧病复发,变得同以前一样蛮横和讨厌;但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事,危及他们整个人的安全,他们只得把那些个人之间的怨恨搁置一边,先考虑保全大家的性命。
事情发生在一天夜里,在那个晚上,我称之为首领的那个西班牙人——也就是我救了他的性命,现在是其他西班牙人的队长的那个——感到特别心神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据他对我说,他身体的情况十分良好,但脑子里乱糟糟的,尽想着人们相互搏斗,彼此残杀的事;他十分清醒,毫无睡意,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却越来越心神不宁,便决定起身了。他起来之后,朝外张望着,但夜色很深,看不见什么;再说门前的那片树林挡住了视线,所以他只抬头朝上望,见到的只是繁星点点的睛朗夜空,他侧耳听听,也没什么动静,便回去睡下了;但情况依旧,他还是睡不着,只觉得脑子里极度不安,但他不知道是何缘故。
他起身走动,出去了又进来,毕竟弄出了声音,于是另一个人醒了过来,问是谁起来了。这位首领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是吗?”另一个西班牙人说道,“对这类事情可不能麻痹大意;我可以保证,在我们附近准酝酿着什么祸事。”紧接着,他又问道:“那些英国人在哪儿?”“都在他们的小屋里,没事的。”看来,自从那三个英国人最近的一次闹事以后,西班牙人虽仍住在那大本营却另给了个地方让那三个人住,所以他们是没法来袭击的。“哦,”那西班牙人说;“从我本人的经验看,我觉得会出什么事。我深信,在不可见的世界里,有许多没有躯壳的灵魂,而我们有躯壳的心灵能与之交流,并从他们那里得到信息。好吧。”他继续说,“我们去外面看看情况;如果什么情况也没有,只是我们在白费精神;那么我就讲一件很有道理的事给你听,你听了就会知道,我这建议是很有道理的。”
总之一句话,他们走了出去,准备登上我以前常去的那个小山顶,他们都身强力壮,又 是结伴同行,不像我当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此根本不像我当时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大大咧咧地穿过树丛绕到那小山顶上去,一点也没注意隐蔽;这时他们吃了一惊,因为看到不远的地方有着火一样的亮光,而且听到人声——不是一两个人的,而是大批人的声音。
我曾多次发现生番们登上我这个岛,但我一直非常注意,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这岛上有人居住;万一他们发现了这一点,我也尽量叫他们摸不着头脑,让那些逃走的家伙讲不清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尽快地离开现场,而且凡是见到过我的生番,难得有逃走的,当然也不会转告他人了;只是在我最后那次战斗中有三个生番例外,他们跳进小船逃走了;我也说过,我很担心他们逃回去之后会带更多的人来。
这回来的这么多人,究竟是那几个人脱逃的结果,还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儿有人住,而碰巧像往常那样来这儿屠杀俘虏,对此,西班牙人似乎看不出来;但不管如何,他们可做的事就是把自己隐蔽起来,再去观察那些生番,当然更不能让生番发现这儿有人住;或者可以对他们发动突然进攻,叫他们有来无回,而且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插到他们和他们的小船之间;但是他们俩没有这份镇静,心思乱了好一阵。
不言而喻,那两个西班牙人一见这情况,不免吃惊,连忙跑回去叫醒了所有的人,把面临的危险告诉了大家,于是大家也立即紧张起来,任怎么劝说也没法让他们待在原地不动,结果个个都要跑出去看看情况。
由于天色很黑,所以在好几个小时里,他们处于十分有利的位置,也有很多的机会进行观察;好在生番们生有三堆火,而且火堆之间都隔有一段距离;他们既不知道生番们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该干什么。敌人众多;他们分成了好几群,在岸上不同地方;这更使人疑惑不解。
看到这个情景,西班牙人吃惊得非同小可;而且他们还看到这些生番零零落落地在整个岸上跑来跑去,因此觉得迟早总会有生番往里闯,从而发现了他们的住处,或者闯到别的地方,发现这儿有人住过;另外,他们也同样为他们的羊群而大为担心,因为要是没了那些羊,那就几乎意味着他们要挨饿。所以他们决定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出三个人——两个西班牙人,一个英国人——要他们在天亮之前把羊群赶到那山洞所在的山谷,如果必要的话,就干脆赶进山洞里面去。
他们觉得,如果这些生番聚拢在一起,而且离那些独木舟较远,那么哪怕有一百个生番,他们也会立即把生番干掉;但事实不是这样,生番们离海都很近,而且两个集团的生番相距有两英里。而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些生番分属于两个部族。
他们仔细考虑了他们目前的处境,最后终于决定趁现在天色还暗,派礼拜五的父亲去当探子,让这个老土著尽可能地了解一些有关的情况——例如他们来干什么?他们怎么干?那老汉痛快地答应了,脱掉衣服,像大多数生番那样裸露着身子就去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回来告诉大家说,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那些生番,了解到他们属于两个部族,双方曾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大战过一场;由于双方都在这次战斗中捉到一些俘虏,他们便准备吃掉俘虏并作乐一番,不料偏偏登上了同一个岛;这样一来作乐的兴致一扫而空,再加上他们彼此之间的仇怨很深,所以他相信,只要天一亮,他们之间便会开一场血战;但是根据他的观察,他们只知道岛上有他们自己,不知道还有别人。他刚说到这里,就听到那些生番发出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他们据此知道那两帮人已开始了血腥的战斗。
礼拜五的父亲竭力说服我们这边的人,要他们赶快隐蔽起来;他说这关系到大家的安全而且他们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干;那些生番经过一番厮杀过后,剩下的人都会逃走,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他无法说服大家,特别是那几个英国人;他们由于好奇心的驱使非要去看别人的打斗。不过,幸好他们还是很小心,没有大模大样的从他们的住处直接过去,而是深入到树林里,占好隐蔽的位置,然后太太平平地观看格斗;他们以为别人看不见他们,但根据后来的情况看来,那些生番看来是见到他们了。
整个战斗进行得非常凄惨;有个英国人说,那些生番极其勇敢,他们斗志昂扬,又十分善于战斗。战斗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后,胜负的结果才初见端倪,那些离我们比较近的生番有些支持不住了;再过了一阵,他们中已有人拔腿便跑;这样一来,我们的人又显得惊慌起来,怕他们朝树林子里跑,进而发现我们的住所,而追踪的生番将对我们构成更大的威胁。于是他们决定严阵以待,不管谁进了那片树丛,他们都要把他杀掉,尽量不留下活口逃回去;并且他们还商定,大家在杀敌时只能用刀剑,或者用枪托,而不要开枪,生怕枪声会引起别人的警惕。
想象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被打败了的那帮人里面有三个为了逃命,游过小河,朝我们的寨子直奔过来。负责侦察的人回来报告说,那些胜利者并没有随后追来,甚至没有看见这三个人已经逃跑了;这使我们松了一口气,而那位充满仁爱之心的西班牙首领一见这种情况就不准大家再杀那三个逃亡者,要他们抄其后路,用突然袭击的方法把他们活捉起来。这一着果然奏效。且说战败一方逃上他们的独木舟,朝海上划去之后,胜利的一方也就收了兵,几乎没进行什么追击,他们聚在一起,一齐长啸两声——据说这是表示胜利——于是一场战斗就结束了。当天下午三点多,他们也上了独木舟走了。这个岛又成了西班牙人的天下,他们不再担惊受怕,而且好几年再也没见过生番。
那些人都走了以后,西班牙人出来巡视战场,发现有三十余人战死;有些被又长又粗的箭射死,箭还扎在死者的身体上;但是大多数人是被木头大刀劈死,他们在战场上发现了许多这样的大头刀。这些刀形状既怪,又笨重难使;被这些刀劈死的人多数是被砸坏了脑袋,另外还有几个人则是折了胳臂断了腿;由此可见他们进行的这场战斗真是酷烈异常。他们发现这些阵亡者中没有一个还有一口气,只要一息尚存,他们的人就把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