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2)
就在如此来回考虑,担惊害怕和左思右想的过程中,忽然一天我想到,这件事可能都来自我的幻想;那脚印可能是我离船登岸时留下的自己的脚印。这使我的心情放松了一些,我开始使自己相信,这全部出自我的错觉,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自己的脚印而已,既然我回船是走那条路线,为什么我离船登岸就不能走那条路线呢?不但这样,我还根本没法确定我踩过哪些地方,未踩过哪些地方;我以为,到最后这的确就是我的脚印,那么我就装扮一些傻瓜的角色。他们绞尽脑汁地编造妖魔鬼怪的故事,最后他们比别人被这故事吓得更厉害。
现在我的胆量就壮大了起来,不再不敢去外面看看;由于我已有三天三夜都呆在我那城堡里了,除了一些大麦饼加水,屋里没有别的什么食品,因为我已经不能填饱肚子了。紧跟着又想到,我也应去挤一些羊的羊奶了——我一般都在傍晚做这事,权当放松一下自己。我想这些天由于我未去给它们挤奶,它们准非常可怜,已胀得难受了;事如所料,有几只羊已大受影响,几乎不能挤出奶了。
现在我已相信,事情都源于不过是我自己的脚印,我真可谓见到自己的影子都害怕,于是总算有了一点勇气,开始到外面并到我那乡间挤羊奶,但我一面胆战心惊地往前走,一面时不时向后张望,准备随时随地扔下背篓而逃跑;任何人若见这情形,一定认为我曾做了不好的事才战战兢兢,若非,就是近来胆被吓破了——确实是如此。
这样过了两三天,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胆子也就慢慢大了一些,并开始认为的确是自已怀弓射影、无中生有,不过也不能使自己坚信此点,除非到那岸边再去一次,重新看了那脚印,并拿自己的脚同那脚印比比,看看脚型和大小是否相同。这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的脚印。然而我到那里后,我看得清楚无疑的第一件情况:若我在那儿停船的话,在岸上我无论怎样也可能经过那一带的,另外,当我和那脚印相比时,我发觉我的脚非常的小;这件事又使我再一次想入非非起来,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犹如得疟疾的人那样抖个不断。我回到家里,心想在那儿一定有人登了岸,说不定还不至一人,总之已有人来到这岛上,很可能乘我不注意时偷袭我,但我想不出怎样来保证自己平安无事。
唉,人们的心灵被恐惧占领时,会作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反应!其实他们会从理性那里取得帮助,然而由于恐惧感,他们却不去使用理应所想的办法。我想采取的第一个做法,就是砍倒那些围住羊群的围篱,将已经驯化的羊全部赶进森林,听凭它们变成野羊,以防敌人发现这里有羊有家后,就常常来寻家羊,到这里掠夺一番。第二件我想做的傻事,是把两块庄稼地毁坏掉,防止敌人发现这里有这种粮食,更是频频打算到岛上;而后想做的,是将我那小屋拆毁,以防他们看出这就进一步搜查,要找出那儿住过之人。
那日回家后,我一整夜辗转难眠,反复想的即是上面几条。那时,我再次吓得魂飞魄散,神不守舍,曾经紧张的心,再次紧紧地被捏住,可见,同事实出现于我们面前的危险相比,对危险的恐惧更让人惊慌万分;我们也看出,我们经常担忧遭到不幸,而这种担惊给我们所带的压力远大于那不幸本身;而更糟糕的是;我以前常抱以一切顺从天意的态度,但在眼前这种烦事中,我却不能用这种态度,我使自己得以如愿地解脱,我感到自己同扫罗注:扫罗是《圣经》中的人物,据《旧约全书?撒母耳记上》28章15节载。他曾对撒母耳讲“我甚窘急,因为非利士人攻击我,上帝也离开我。”)很像,他不但怨非利士人攻击他,而且也抱怨上帝离他而去;因为我现在既然有困难,却不向上帝发出求助,未用正当的方法来稳定自己的心情,没同以前那样,让上帝全权来安排自己和得救,要是我照这样办,那么通过此次所意料的情况,我至少比较乐观些,精神上比较有依托,以至还能较为坚强地渡过这次精神惊恐。
我心一团糟,也就彻夜未眠,然而天明后,由于心里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搞得神困体疲,反而睡着了。而且睡得非常香,等一觉醒来,心情反而较以前平和了许多,此时就开始冷静地思考问题。经过前思后想,我总结出这样的结论:这个岛既然物产丰富,景色宜人,而且距大陆的距离不过我看到的那点,因此这不可能如我先前所想的那样,不会是曾未有人到的地方。这里虽无固定居住的生番,但有时那边大陆上的人有可能驾船而来,他们之间,有些或许有目的而来,有的或许根本就无目的,只是由于风向不对,他们被吹了过来。
至今我在这儿居住已有十五年了,连个人影也未见过;即使有人偶尔被风刮到这里,他们百分之八九十也要尽快离开此地,因为事实很明确:他们至今为止还以为这地方不适宜定居。
根据我所想,若讲发生危险,则最可能发生的危险,就来自这些小股人群,他们偶然漂离大陆;他们即使被风刮到这里,多半也是非情所愿,因此不会长久留下,而是尽快回去,因为如在这岛上过夜,他们就担心第二天天明后就不能借潮而去;因此我仅需做的就是想好一个安全的退路,一旦看到生番登陆便可以隐蔽起来。
我原先把我那洞穴开挖得那么大,且还另外开了一个出入口,这使我非常后悔,并且我先前曾讲过,这出入口竟然开在我的寨子外的岩壁上,经过细致而严密的考虑,我决定再加一道防御;前面讲过,大约在十二年前,我曾在距那道墙有段距离的地方种植了两行树,而今我就在那地方建个半圆形的屏障,即是说,原先我把这些树植得很密,因此现在只需把木桩打在这些树中间,它们树与树的间距就更小,更难通过,这样我便完成了第二道屏障。
这么一来,我现在就有了双层的屏障了,我在外面的那层里加了不少木桩,又用锚链等一些东西来加固,总之所有我想到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那上面有七个大小仅够我把手臂穿过去的小孔。我不停地用从那洞里运来的土,倒在围栅的里边,用脚踩。结果把我的围栅加厚为十英尺的墙。这七个小孔是准备安置我的短枪的——多亏我原先留了心,从船上拿回到岸上七支火枪,我把这些枪安置成大炮的样子,用支架将它们都支起来,因而我在两分钟可以连续开七枪。这堵墙,我辛辛苦苦好几个月才完成,未完成之前,我总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件事做好之后,我就在这堵墙的四面八方插满树枝——就是那种像柳条的树枝,因为我先前了解它们容易成活——插的密密麻麻,因此据我估算,差不多有两万枝,并且,它们同那堵墙之间留一条很宽的空地,以便有充分的空间看到敌人,并且万一敌人企图走近我的外墙,他们也无法隐蔽在我的小树之中。
这样的两年工夫,我就有了一片浓密的树丛,五六年间,我那住所外面的树林已繁盛至极,简直没法通过了,不管是什么人,都绝对想不到会有什么东西在这一丛丛树林后面,更不用讲有人居住了。好在这林子中未留出路来,就是靠两架梯子进进出出,借助一架梯子,我可以爬上一处不高的岩壁,而后把那里的岩壁凿得凹进去一点,用来安置另一架梯子,这样把两架梯子拿开,任何人走近我的城堡,都要受到苦头,就算能够走近我的城堡,也仍在我外墙以外。
为了保护自己,我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办法,可谓绞尽脑汁,用尽人的智慧,这样做并非一无是处,这点后来自可看出,虽然在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情况发生,仅是因为害怕而这样做了。
在做这件事的同时,我仍关心着别的事情。我颇为关切我那少数的一群羊,不管何种情况下,它们已能向我提供能满足我的需要的现成的食物,而且既不需花费弹药,也不必如猎杀野羊那样消耗精力,养它们有很多益处,我当然不愿失去它们,也不想再次重新驯养它们。
我想了很长时间来保住它们,然而仅想出两个办法:一个是另外找个比较方便的地方,挖个较大的洞,每晚上都把羊群赶进去;二是重新圈出两三块相互隔得很远的地方,要最大可能隐蔽些,在每个地方养五六只小羊,如此即使我的羊群遭到不小的意外,我也能凭借这些小羊而繁殖成一群羊,并且用的时间也不多。当然,若这样办,也需花费很多的工夫和劳动,然而我想,还是这办法更合理。
于是我用了一些时间,在岛上找到几个最隐蔽的地方,我选定了其中的一个,那地方可谓幽僻得无以复加。这是一小片比较湿润的地方,居于密林和山谷的中央,那密林我曾提过,因为有次我从岛的东边回来时经过那里,几乎在那地方迷了路,就在这片林中,我找到了这块近三英亩的空阔地,四周林立着大树,可以讲是大自然帮我圈好了一块地方,至少,我不用大干一场即可全部圈好它,已不要我像从前圈别的那几块地时那样费劲。
我立即到那儿干活,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大概围起了那块地;现在我的那群羊——或者称之为牲畜,总之你们想怎样叫就怎样叫都可以——不像我起先想的那样,已无任何野性,如此圈起后已不大会出麻烦了。因为我毫不停留地把十头小羊和两只公羊赶了进去。在它们到那儿后,我再进一步加固那围栏,把它做得同别处一样的牢固,只是,做另一围栏时,我不像现在这样紧迫,用去的工夫也多得多。
我这样辛苦大干了一番,究其根本,仅是由于看见人的一个脚印后感到恐惧;虽然到现在,我甚至未见到任何人到岛上来,但这两年,我都是提心吊胆地生活,这自然使我的日子远不胜以前那样舒心自在;无论是谁,只要知道任何时刻都担心有人暗算他是什么味道,就容易想象我的这种生活,另外我还得说,我这忐忑的心情也大大地影响了我思想中的一些宗教观念,因为我担心自己落到生番的手中,害怕自己被他们吃掉,这种恐慌一直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使我在向上帝祷告时,心情都不易正常,至少是不如从前那样心平气和或全心听凭天意安排,而今在向上帝祈祷的同时,我心头总似承受着悲痛和压力,好似危机四伏,每晚都可能有人来害我,当夜就给吃了,从我的亲身经历,我的确证实了此点;祈祷时的心情应是平静的,充满感动和崇敬之情的,而决非是忐忑和充满恐惧的;并且,如若一个人向上帝祷告的意图是为了求得欣慰,那么就如同生病后在床上忏悔,怀着大难临头的恐慌感去祷告是同样不适宜的。因为这类不安对心灵的影响,犹似疾病对肉体的影响,而不安对心灵所造成的危害,必也同疾病对肉体所致的危害相同,以至还会更加严重,因为向上帝祈祷全部是一种心灵活动,而不是肉体的行为。
然而还是言归正传。我这样安排好一部分我的那些性畜后,我就在这个岛上东寻西找,想再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用来再作一次这样的安排,此次我向南走的比别的任何一次都远,来到离岛的西端不远的地方,而往海上遥望的时候,我觉得似乎有一只船在很远的海面上,从以前的那只大船上,我曾搬下几只海员使用的箱子,并从其中一只箱子里找到一两只望远镜,不带在身上,现在离那么远,我确实分辨不出那倒底是什么东西,也未弄清那是否是一只船,可是下山时再抬头一看,那东西已不见了踪影,我只有到此为止,但我决定,往后外出时口袋中得带上望远镜。
我下了山,到了我的确从未到过的岛的尽头,我立刻就明白了一点,在岛上看到人的一个脚印,并不足为奇,并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奇怪;若非老天有意安排,将我扔到生番从未到的岛的另一面,就很有可能被风或海流送到此岛的这边停留,同样,驾独木船的那些人在海上遭遇,彼此打起来,胜者若抓到俘虏,便会带着俘虏到这岛上,把俘虏杀掉并吃掉——这以后会讲到——因而见有船从那面过来是常事。
上边讲了,我下了小山,走到岸旁,只见这岛的西南角海岸上人骨狼籍,到处散落着脚骨、手骨、头骨和人体其它部分的骨头,我吓得魂魄出壳,至今不能描绘当时内心的恐惧感;尤其是,我还见到地上挖有一个斗鸡坑似的圆穴,据我想,那群野蛮的东西一定是团团坐在这里,开展他们那种惨绝人寰的盛宴,大吃特吃他们同类的血肉。
这种情形使我惊呆了,竟很久忘记这要对我自身构成危险,我的思想全部沉浸在对这种毫无人性的野蛮行为,对这种类似野兽的可恶行径的思索中,竟然完全埋没了恐惧之心,我过去虽曾听说过这种惨行,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这种场面,总之,我扭过头,不再看这恐怖的场面,胃里却感到恶心,就在我即将晕倒,那恶心之感却转化为一阵呕吐,在翻江倒海地一场狂呕后,人倒是好受一点,不过再也不能在这地方多呆一刻了,于是我赶紧转身上山,尽快地赶回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