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又迷乱又纷繁,可是这一觉我又睡得特别不安,眼前总有什么东西在晃,冰冷的手术器械,耀目的无影灯,还有医生不停说着英语的对话。我觉得浑身无力,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隐隐约约能听到下雨的声音,很大,就是那种豆大的雨滴砸中玻璃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里…
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意识一直处在飘忽的状态。
我的身边似乎围了好多人,他们不停的在和我说话:“然然,你不可以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要坚强的撑过来啊…”
“卫安然,你妞儿要是连这点小伤小病都挺不过来,就不是我李多娜的姐妹,听到没有!”
“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从小把你宠到大,你总不能还没报答我就撒手不管了是不是,这样做人可不厚道,小妹千万别学。”
“然然,爸爸相信你,啊…”
…
“然然,我回来了,我没有食言…你也不许丢下我,要快点醒过来…记住我在等你,我一直都会等你…”
后面还有几句话,究竟说的什么,我听不真切了,只知道那是闵昱圣的声音,他还活着,还能跟我说话,能握着我的手给我力量…太好了,老天爷总算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补一刀…我感恩,我激动,我好想快点睁开眼睛,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可是我怎么会这么累,连微微眯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行不行,我得赶快回应他,哪怕只是蜷一根手指头,就想告诉他,别担心,我觉得好多了,不然以闵昱圣这种躁性子肯定该急坏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攒足了气力,睁开了眼睛。
外面还是黑夜,病房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我的眼睛并没觉得有什么刺眼或不舒适。
闵昱圣趴在我的床头睡着了,他头上缠着纱布,不过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了,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左手,明明手心都是汗,还不肯放开。一种类似于暖伤的感觉在我心里炸开,碎片像雪花一样落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
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跟自己说过,只要这一次我们都能活下来,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我擦了擦溢出来的眼泪,伸出右手过去揉他的耳垂,微微的凉,我看他没有反应,又描摹着他的眉峰,指腹滑过眉宇,再到鼻梁,最后是唇,很粗糙,有裂开的迹象,嘴角凝着淤青,应该是被梁超揍的。终于他在我的挑拨下皱了皱眉。
他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了我清亮的眸子。
我朝他笑了。
他的眼眶里看着看着便涌起一层晶莹,靠近我一些,他将我拥在了怀里,力道很轻,生怕弄疼了我似的,嘴里不住的呢喃道:“醒了…醒了就好…”
我唇角上扬,是啊,醒了真好,我还以为这一劫我肯定熬不过来了呢。
想起之前发生的每一幕,我顿时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我舔了舔干涸的唇,试着问:梁超呢?然后张开了口却是发不出声音来,挤出喉咙的只是一丝暗哑的音调,我皱了眉,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不能说话?
“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声带暂时不能发声,等调养好了就可以说话了,不要担心。”他把脸从我的肩窝上抬起来,怔怔的看着我,顺势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原来如此。
我还纳闷呢,被枪击中的明明是背部,又不是喉咙又不是舌头,怎么会突然变成哑巴了?吓得我魂儿都差点没了。
我松了一口气,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背后却疼得不行。
闵昱圣很体贴地替我将床头调高一些,然后打开自动保温杯,盛了一碗清汤,一勺一勺的喂我,“这是我妈今晚炖的鸡汤,她说等你醒了一定要给你喝下,补身子,不仅对胎儿好,而且能加快伤口的恢复。”
闵伯母来了?!
我惊呆了,一边喝汤一边瞪大眼睛望着他,呃,不过这汤的味道真是香甜,浓郁爽口。
“自打我妈知道你受伤入院,她几乎是火急火燎的从北京赶了过来,后来听医生说你怀孕了,怎么都不肯走了,非要留在这照顾你。”他解释道。
啊哈,我的孩子还在?
我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心想,这孩子被他老娘我这么折腾都没事儿,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啊呸呸呸呸,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孩子比作小强呢,我的意思是我孩子真是生命力顽强。
我一口气喝完了两碗汤,填在胃里暖暖的,我很满足的望着在一旁收拾的闵昱圣,这种被心爱的男人照顾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幸福,嘿嘿,我忍不住贼贼的笑着。
他转过头来看我,是无奈的表情,接着照旧敲了我的脑袋,不过很轻很轻,他说:“傻样儿。”
无需隐藏,我本来就傻。
我仍然傻乎乎笑呵呵的看着他,他愣了愣,然后缓缓垂下眼睛看向我,有些释然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我是一个随时会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人,眼波里流转着一种喜悦,而喜悦里又夹杂着哀愁。
你怎么了?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都没有反应。
尔后,他的眼睛红了,慢慢变得湿润,我听到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里的液体憋了回去,好像在我面前哭泣是件特别丢脸的事情。
“差一点…”他的声音幽幽的,轻轻的,“差一点我就又要失去你了…”
我有点儿鼻酸,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这么煽情的话耶,听得我心肝肺都碎了。
不过,事实证明我对他的期望过高了,我忘了他是闵昱圣,闵昱圣这个家伙,他那张淬了毒的嘴里是绝对不会吐出一些美丽浪漫的语句的,即便是在我身受重伤,心灵亟需慰藉的时候。
两秒钟后,病房里响起的是他的咆哮:
“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啊!我都千万遍告诉你了梁超这个人很危险,你为什么偏偏要跟他走那么近,让他有机可趁!你要是以后再不听我劝告,你死了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看看,这才是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闵昱圣--他从来都只会咆哮我,咆哮魏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