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赵由林端着手中的杯子随手把玩,而慧帝则是继续批阅今日的公文。
毕竟今天没有三位相国的帮忙,恐怕今晚又要迟上些许时辰才能睡了。
睡觉,自然是养心殿,虽然安邑都城的王宫修的还算不赖,后宫也富余,但当今大王用情专一是天下人皆知的,除了两个太后强塞的妃子之外,慧帝的万千宠爱只集于皇后一身。
现如今的皇后算是皇太后,也就赵由琪母亲的亲戚,不过论到赵由琪这一辈已经出了五服,所以结合倒也无事,同后者与赵由林的关系一样,赵由琪与这位姓车的皇后也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
这位车皇后赵由林自然也见过,算是他皇兄的贤内助,平日里深居简出,也就是每年的年节的大朝会会出现。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当年魏国开国皇帝所定下来的规矩,敢逾越的不是没有过,但下场,呵呵。
过了有一刻钟功夫,当慧帝将桌上最后一卷奏折批完,挥手准备让太监李桂将余下的搬山来时,门外的小太监却轻轻走了过来。
“大王,殿外国相鱼连求见。”小太监道。
“哦,那老头来的这么早作甚。”赵由琪笑道,“赶紧请鱼国相进来。”
小太监闻言退下,不一会儿,老国相鱼连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同两人道安。
“行了,您先坐下吧,李桂你去膳房拿两盒点心过来。”赵由琪道,李桂领命转身离开,殿中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老师,好久不见。”赵由林望着鱼连,恭敬道,起身就要给后者行礼,却是被其拦住。
“不用了,你已经是堂堂定王了,这些礼数对于你我来说已经不需要了。”
“但是老师...”
“够了,要是叙旧的话改天来我府上也行,现在不是时候。”鱼连坐下,望着坐在主位上的赵由琪道。
“这点你就要好好学学你兄长,虽然你和他都是我的学生,但即便是师徒也不能坏了朝堂规矩,你乃定王,我虽是国相但论到官职且在你之下,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但在这垂拱殿还是以官职相称为好。”
“老师,啊不,国相教训的是。”赵由林耷拉下脑袋。
主位上的赵由琪则笑眯眯的看完这一幕,见到鱼连说完,于是道:“不知国相过来所谓何事呢。”
虽然他同赵由林一样是鱼连的学生,不过正如后者说的,朝堂之上只论官职,不言其他。当然,无论是私下里还是朝堂上的赵由琪对于鱼连都是十分恭敬的,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当朝太傅,三公之一。
“没什么,就是猜到大王今日特意为定王接风,就是我们三位辅臣都不用上朝,料想大王定为奏折所困,因此特来分忧。”鱼连扫过赵由琪桌子上的一摊奏折,皱眉道。
“那感情甚好,不过此时也不急,等李桂取来点心,国相用了再阅也不迟。”
“不用,大王莫要忘了,那齐国使者还在,虽然接风宴无需大王亲自操办,不过您近几夜夜操劳,气色有些不好,不如趁着这个时间休息一会,至于奏折则交由老臣来,齐为和王户二人老臣已经派人通知了,不料片刻即来。”
慧帝闻言一愣,随即欣然同意,这不得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悄悄人家国相就是高,不仅为咱分忧,而且连台阶都替咱铺好了,这要是拒绝简直就是不近人情。
“咳咳,那感情好,就有劳鱼国相了。”赵由琪虽然心中窃喜,但脸色仍要表现的不情不愿。
“鱼国相,你家鱼桓今年多大了。”作为一朝之君,自然对于自家重臣的情报知道不少,不仅仅是为了防备,有时候也是一种拉拢人心的手段。
“回大王,明年加冠。”
“唔,那也是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怎么样,对于鱼桓有什么打算吗?”
“没错,老臣打算今日找一下李固,安排鱼桓那小子在洛水军谋个差事。”
“洛水军呐,不妥。”赵由琪眯着眼,沉声道。
倒也不是他觉得鱼桓能力不够,他也取过几次鱼连府上,后者见鱼桓视若己出,因此多有上心,他也瞧见了,除了身子骨弱些之外是个机灵人,属于无论放到哪儿都能弄出些成绩的那种。
不过明年洛水军就要开拔攻打韩国,作为作战的主力,洛水士卒自然多的是凶险,这个时候鱼桓加入,难免凶险。
“这样吧。”赵由琪想了想,指着一边把玩着手中杯子的赵由林说。
“让你家鱼桓跟着由林,明年去函谷关,在那里磨砺两年,到时候也好在朝中做事。”
赵由琪是真心实意为鱼连着想的,这几年函谷关绝对不会有大变动的,而加入定王军,从那里出身的士人就好比如今的九八五,二一一差不多,属于可造之材中最顶尖的那一撮,就是官职也能挑个不错的。
当然,定王军是由赵由林一手把关的,作为堂堂定王,谁想朝他这里塞人都不好使,除了他的皇兄,慧帝赵由琪。
“那甚好,鱼连在这里先替鱼桓谢过大王,谢过定王了。”听到自家大王的安排着实如了自己心意,鱼连忙起身行礼,打算将这桩事给定下。而赵由林也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那既然没有什么事情,国相你关照着吧。”赵由琪起身,转而进入后殿,留下两人自己则是去休息了。
“既然皇兄也去休息了,那我就不打搅国相国事了,由林先告退。”见到自己兄长离开,赵由林心生尴尬,于是道。
“嗯,去吧。莫忘了待会专门为你摆设的大宴就好了。”鱼连呵呵笑道。
“那是自然。”
赵由林说罢,转身离开,那时在上郡,因为胡人退却的关系他也不好深追。若是深入尽皆是胡人的地盘,孤军再怎么势大也会被无休止的骚扰和偷袭弄得崩溃,还有就是粮草补给的原因,粮道若是进入胡人地盘肯定遭劫,那时候他率领的军队没了粮食,也是不攻自破。
所以权衡再三,反正算算人头已经杀灭了胡骑一半,也算是给了大魏国君一个不错的答复,而都城那边又催得紧,所以赵由林也就没有继续等赵简回归,而是带着自己的亲卫,连夜回都城复命去了。
“早知道就拖着了,结果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不知道赵简会不会怪我。”走在殿外长廊中,赵由林的心思飘絮,他的心里记挂着一个人。
“算了,反正今年年节她也会来安邑,到时候就...”
若是有人现在站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想要把下巴捡起来,令人闻风丧胆,秦军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定王此时竟然脸色通红,一副害羞的样子。
他抬头望天,秋日的太阳没有夏日的艳红,它的性情似乎被日益冰冷的温度所淡化,失去血性它变得黄澄澄的,不过照样刺眼。
风起,树动。赵由林伸出手,一片叶子被大风吹落,绿色夹杂着黄色,那是秋的征兆。
他站在长廊中,大风仍未止息,不过却是没有叶子再被刮落了,忽地,他感到有些冷,原来是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轻易的被十月的冷风吹透。
“也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哪里,是否归还。”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北境的温度比起安邑来还要再凉些,不过尚未冷透,虽说罩着甲胄的赵简能从穿过甲片缝隙的风中感到凉意,但她的心是火热的。
远处,无数的牛羊在羱族人那悠扬的吆喝声中缓缓移动,偌大的队伍绵延数里,在这北境的荒野上爬行。耳边是风声呼呼,比清风要重些,但也没那么强烈,夹杂着不知哪个魏卒哼着的不着边际的小调。
“将军,再过几日就能到生水河了,过了生水河就是上郡了。”袁超胯下的战马踏着细碎的脚步,错落却充满节奏的向着赵简走来。
“哦?那太好了。”赵简轻声应着,因为她不知从那处听到了乐声,不是她熟悉的乐器,但从自己所经历的草原一样,悠扬,绵长。
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
“袁超,你听过角声吗?”赵简道。
“啊?角声?听过啊,在我的家乡,无论是战争还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都是要吹号角的。”袁超有些纳闷,但还是立时回答道。
“怎么了吗?将军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就是想要喝酒了。”
“酒?我去找,估计他们清洗伤口用的烈酒还剩些,将军稍等。”
说罢,袁超一拨马头,走远。而赵简则凝望着茫茫天际。
草原有大风起,她曾经孤身一人坐过火车,几天几夜的路程前去北方,就是为了看一看所谓的蓝天白云,绿草羊群。但当她站在空旷寂寥的草原时,风吹草地不假,没有牛羊。她的心中只有孤单与害怕。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想要回忆起当时的感觉,但四周不停的嘈杂声扰乱她的心境,有牛羊叫声,有羱族人的吆喝,还有魏卒的难听的小调。
许久,她笑了,这一切不是梦。无论是胯下的战马,还是握着的铜剑都在向她证明,铁马冰河,入梦非也,实则实也。
铁马冰河,入梦非梦,四边伐鼓,阴山呼动。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古往今来,有喜,有怒,有哀,亦是生者,亡者翻涌,谓之战场!勇绝,智绝,志绝,意绝,杀过一人,屠过万人,谓之悍将!
(第一卷,铁马冰河临初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