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获救之舌(卡内蒂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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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蝮蛇和字母

一个湖勾起了我对遥远年代的回忆。我看见湖,它很宽阔,我透过泪珠看见它。我们——父母和我,还有一个拉着我的手的小保姆,站在岸边的一叶小舟旁。父母亲说,他们想要乘坐这条小船。我竭力挣脱开,以便登上小船,我表示: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但是父母亲说,我不可以同去,我必须同牵着我的手的小保姆留下来。我纠缠了好久,父母亲仍不顾情面,小保姆没有放开我,我便咬她的手。父母亲很生气,让我跟她留下来,以示惩罚。他们消失于小船里,我在他们后面对他们拼命呼喊,现在他们远去了,湖变得越来越大,在我泪汪汪的眼睛里,一切东西都变得模模糊糊了。

那是沃特湖,我当时只有三岁,过了好久我才听说此事。从特兰西瓦尼亚的喀琅施塔德,即从我们第二年度过夏天的地方,我看见森林和一座山,看见山丘上的城堡和四面八方的一些房屋。那景色我已没有印象了,但是父亲当时讲的一些关于蛇的故事仍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在赴维也纳之前,他住在喀琅施塔德的一所寄宿学校里,学校附近有许多蝮蛇,农民们希望清除蝮蛇,因此少年们都学习抓蝮蛇的本领,一袋死蛇可得到两个十字币[1]。父亲教我如何抓蝮蛇,说就在蛇头后抓,这样蛇就无法伤人,又教我如何把蝮蛇打死,他说,如果懂得如何抓了,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并且根本没有危险。我非常佩服他,想要知道蝮蛇在袋里是否真的全都死了,我担心它们装死,会突然从袋里窜出来。口袋是牢牢地扎紧的,他说蝮蛇必定死了,不然就得不到两个十字币了。我不相信蛇全都死光了。

这样,我们就接连三年在奥匈帝国的卡罗维发利、沃特湖和喀琅施塔德度过了暑假。如果要把这三个地点连成一个三角形,那么这三个相隔很远的地点之间,就占了古老帝国相当一部分地方。

关于奥地利对我们的影响,在这个鲁斯丘克度过的时期有许多事情可讲,不仅仅是父母亲都在维也纳上学,也不仅仅是他们之间都说德语。父亲每天都读《新自由报》,当他慢慢地打开报纸的时候,那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一旦他开始读报,就看都不看我一眼,无论如何不搭理我,这个时候母亲也不向他询问事情,甚至也不用德语跟他交谈。报纸上有什么东西使他如此沉迷呢?我设法要弄个水落石出。起初我以为是气味,便在我独自一人无人看见我的时候登上椅子,好奇地闻一闻报纸。接着,当我在他背后的地板上玩耍的时候,我又在观察,看他如何沿着报纸移动他的头颅,并且在他背后模仿起他来,当然我的眼前没有报纸,那报纸父亲放在桌子上双手拿着。有一次,一位来访者进来找他,他转过身来,发现我在做虚构的读报动作,这时,还在他招呼来客之前,他跟我说话,向我作了解释,说问题在于字母,在于许多小不点儿的字母。他用手指点一点字母,说我很快也要学习字母了。父亲的话在我的心中唤起了学习字母的巨大渴望。

我知道,报纸是从维也纳来的,路途遥远,从多瑙河乘船去那里要四天。人们常常提起一些亲戚,他们到维也纳去向名医请教。那些大专家都是头等的名流,这些名人,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了。后来我来到维也纳,获知洛伦茨、施勒辛格尔、施尼茨勒、诺伊曼、哈耶克、哈尔班,所有这些名字都是真有其人时,我感到惊奇。我从未试图亲自去见他们,他们坚持自己的格言,这些格言有那么大的影响,到他们那儿去的路途又是那么遥远,人们从他们那里归来,只可以吃特定的东西,而其他东西是禁止吃的。我原以为他们操一种独特的语言,这种语言无人通晓,只能猜测。我没想到,它跟我从父母亲那里听到的、虽然不懂也偷偷地练习的那种语言是一样的。

人们常常谈论语言,光是我们的城市里就有七八种语言,这些语言每个人都懂一点,只有从农村来的那些小丫头才只会保加利亚语,因而被看作是愚蠢的。每个人都列举自己所熟悉的语言,多掌握一些语言是重要的,掌握了语言知识,就可以解救自己,甚至可以拯救他人的生命。

早年,商人们出门旅行时把他们全部的金钱都放在围在腹部的腰包里,他们也这样乘坐多瑙河上的轮船,这是很危险的。我母亲的爷爷在甲板上装着睡觉,倾听两个男人在用希腊语讨论一个谋杀计划:他们打算轮船一靠近下一个城市,就突然袭击一个舱房里的商人,把他弄死,抢走他那沉甸甸的钱袋,将其尸体从舱房的一个窗口扔进多瑙河里,轮船一停泊,就马上离开船只。我的外曾祖父跑到船长那里,向他讲了自己听到的情况。那位商人受到警告,一位乘务员偷偷地隐藏在舱房内,其他人在房外站岗,当那两个凶手去执行他们的计划时,就被抓住了。码头上,在他们企图带着他们抢来的财物逃之夭夭的地方,他们被戴上手铐,送交了警察。这是因为,譬如说,懂得了希腊语的缘故。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有趣的语言故事。

注释:

[1]一三〇〇至一九〇〇年间德、奥、匈的辅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