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容毓在心里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电话却响了起来。
是林筠尧。
容毓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接起电话,说,“喂?”
林筠尧说,“我在你门口,过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容毓几乎是飞奔着过去的。
来到门口,远远的,她就看到了林筠尧,他站在那里,玉树临风,鹤立鸡群,看起来那么好看。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她的长裙,让自己用最美好的微笑面对他。
她不知道他要给她什么,她心里总有那么一个美好的希望在,以往林筠尧也是很浪漫的,会准备一些惊喜给她,她想起那些来,总觉得一切还是昨天一样。
她慢慢走过去,却看见林筠尧又在吸烟,他靠在车上,幽幽看着远方,有几天不见,他看起来好像瘦了一圈。
她走过去,“筠尧?”
林筠尧转过头,对她淡淡笑笑,然后说,“上次的传单,还在我这里,我路过,想起来了就给你送过来了。”
原来是传单。
她走过去,为自己刚刚的心情感到很惭愧。
她说,“谢谢你,不用那么特意来的其实。”
“不是特意来,但是总是要给你的,我要这个也没用。”林筠尧将传单给她。
她接过了传单,看着他对她又笑了笑,那笑容却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清汤寡水般的笑容,却让容毓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看着他往自己的车走去,看来这就要走了。
容毓想起那一天,秦桑对她说过,林筠要当初因为她离开,怨恨了容颜八年,秦桑说,他还是爱她的,否则,怎么会那么怨恨容颜呢。
林筠尧打开车门,正要进去,一只小手,却在背后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襟。
他低头,看着她嫩白的小手,好像个小孩子的手一样,那是弹钢琴的手,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但是容颜的却不一样,容颜什么都会做,会自己做家务,会自己洗衣服,做饭,会每天对着电脑屏幕不断的打字,容颜的手细长,却不好看。
他回过头,对容毓笑,“怎么了?”
容毓仰起头看着他,“筠尧…”
她鼻子上溢出薄薄的汗水来,使得那一张小巧的脸,更显怜爱,她一直鼓着嘴,好像有话,却又说不出的样子。
她想了半天,闭了闭眼睛,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筠尧,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这句话,一字一句,都重似千金一样, 那么艰难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林筠尧愣了愣,他看着容毓,许久没说话。
她越来越紧张起来,那么紧张,手紧握着,蜷在身前,看着他。
他缓缓吐了口气,看着他笑着说,“小毓,记得海啸的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推她的手,温柔的,她却再次紧紧的拉住了他,既然已经说出口,她总想说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啊,怎么能这样就让他走了?
她说,“我知道我不应该,既然我已经走了,何必再回来呢,可是,我听到你因为我人性的逃走,恨了容颜八年…我,我觉得我不说出来的话,一定会是个遗憾,我总是胆小,没容颜那么果决,这次如果我还一直胆小下去…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会后悔,我不想后悔所以我才…”
他却回过头,看着她,他说,“我跟容颜已经在一起了。”
她呆在那里,看着他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一句。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已经足够了。
她的手慢慢滑下来,她向后退了两步,艰难的低头看着的双脚。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任何私欲的,纯粹只是朋友间的感觉,他说,“不想回美国了就留下来吧,毕竟这里是家。”
说完,他只是笑了笑,上了车。
2
容毓回到酒店的时候,一路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坐回了床上,蜷缩起了双腿,一边秦桑正在护肤,她擦着脸,说,“把我的香水递给我。”
但是却没人回应。
她回过头,才觉得容毓的表情不对,她皱起了眉头,来到容毓床上,跟她坐在一起,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容毓低着头,将头埋进了膝盖里,几乎听不见声音了,“我去跟筠尧表白了…”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主动跟一个男人表白。
“啊?真的吗,结果怎么样?”
“他说,他跟容颜在一起了。”
秦桑惊呼了声,用各种声调,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可能,跟你姐姐,他明明是爱你的。”
容毓说,“是他亲口说的,而且我早看到,他们一起去看演奏,一起去散步…是我太蠢了,才会以为他们那样只是朋友,朋友怎么可能一起去散步看演奏?”
秦桑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会爱上容颜,容颜哪点比你强?她没你漂亮,没你善良,没你温柔,她什么都没有,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小毓,是他骗你的吧?”
“不,他很认真。其实我早该知道,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他越来越温柔体贴,但是,他对我也越来越疏离了,再见面后,他对我礼貌极了,但是也只是礼貌而已,一点也没有以往的亲密了,可是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是我不对,秦桑,我做了坏事了,我怎么可以去跟他表白呢…”
秦桑扳过了她的肩膀,“不,小毓,你干嘛都怪在自己身上,我觉得一定很蹊跷,你那个姐姐不是省油的灯,你这么善良,她心肠又那么坏,一定是她从背后搞阴谋,让林筠尧不能跟你在一起。”
“不,不会的,容颜才不会那么做。”
“是你太傻了,就算她做了,你也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有多坏。”秦桑说着,看容毓根本没心思听这些,她终于不再多说。
*
晚上,容颜忙到了很晚才回到住处,徐瑛露在家里做饭,几乎要炸掉了整个厨房,容颜原本要忙到更晚的时候才回来,听到徐瑛露的电话,连忙立即赶回来。
两个人坐在那里把厨房收拾好了已经快十一点,饭也没吃成,只好叫了外卖。
简单吃了点油腻的快餐,徐瑛露筋疲力尽的坐在榻榻米上,看见容颜竟然靠在一边看起了案例,她说,“不是吧,晚上你还这么用功,刚收拾了一整个厨房,该休息一下了吧。”
容颜头也不抬,“有个案子后天要开庭,我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你手里不是只有两个案子?”
“我手里有六个案子。”
“天哪,六个,容颜,你疯了吗,你把自己当机器人了?”
容颜抬起头,“有案子找我说明我现在风华正茂,名声大作,是一件好事,我这个月收入要翻番呢。”
徐瑛露却说,“赚钱也不是这么赚的,一刻闲着的时候都没了,六个案子一起,亏你能做的下来。”
容颜只抬起头笑了一下,拿起文件夹来,“我去楼上看,你看电视吧。”
徐瑛露无奈的摇了摇头,到了阁楼,容颜开了空调,坐在窗前,靠在墙上,透过窗子,看看外面。
灰暗的夜色仿佛一张大网,将整个世界笼住,她伸出手去,以为能伸出这个世界,以为能触摸到一点阳光,但是,抓在手心里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半夜,李映月睡不着觉给她打电话。
她因为担心那个孩子的事,总是惊醒,她说,“他们如果把孩子推给我该怎么办?他们不会对孩子说什么幼稚的话,让孩子来选我吧?”
容颜迷迷糊糊的说,“如果你实在担心,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个孩子。”
李映月想了一下,说好。
从孩子出生后,李映月还从没真正的好好看过那个孩子。
她在路上就一直紧张,容颜开着车,侧头看着她,安慰她说,“别太紧张,到那好好说,毕竟,你们也曾经是最亲密的恋人,互相理解,互相包容过,现在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李映月扶着额头,看向外面,从她的脸上,看得出她的焦躁和不安,容颜知道再多说什么大概都没用,只能摇摇头,不再多说。
到了之后,李映月一进去,就听见了那个男人吵闹的声音,容颜坐在车里,听了一会儿, 吵闹声仍旧不断,容颜叹了声,还是忍不住下了车,跟进去,就看见那个男人拽着李映月,要赶她出去的样子。
因为两个人刚刚有过激烈的争吵,他甚至没发现容颜,容颜忙过去,看着那个男人,说,“她是带着律师来的,你要注意,现在法官没规定她不可以看自己的孩子,如果你现在干涉,甚至在肢体上有大的碰撞,导致我的当事人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在法官面前控诉!”
他并不是什么知识分子,一听容颜这样说,当即停下了手,有些胆怯。
容颜见他不再乱动,才走过去,拉过了李映月,然后看着那个叫陈臻生的男人,她说,“你看看映月现在被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陈臻生,她不过是想来看看孩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闹下去了,说真的,看着你们现在这样…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爱过她?陈臻生,你问问你自己,你爱过她吗?如果爱过,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爱过,不,就算只是曾经爱过的女人,被你折磨成这样?”
陈臻生幽幽转过头,看着有些削瘦,因为刚刚的争吵,现在头发都有写凌乱,脸色苍白一片,嘴唇干瘪起皮的李映月。
他唇角动了动,眼中终于有动容,他看了眼容颜,却还不甘心的样子,骂了句,“我知道你,你就那个在法庭上污蔑我的律师,成律师说了,你是他们律师界的耻辱,好,我不跟小人斗,我让她看。”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嘭的关上了门。
李映月这才松了口气,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回身,看见坐在床上一脸胆怯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李映月拿了手里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一些吃的玩具衣服,她放在一边,然后坐过去,拉孩子的手。
孩子脸上明显闪过惊吓,忙缩回了手,身子都似乎在隐隐的颤抖。
李映月的手僵在那里,终究还是慢吞吞的,收了回来。
她说,“对不起,妈妈不要你了,是妈妈不对,我不会说什么以后你长大就会明白这种话,就是你长大也依旧恨妈妈,妈妈也不会说什么,你恨的是对的,如果你愿意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妈妈答应,但是如果你根本不愿意,你如果一直会恨我,根本不想理我,你就不要听你爸爸糊弄你。”她微微仰着头,看着远方,无奈的叹息,“你还小,但是你有权利选择你想要的生活,妈妈只想说,我尊重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一点也不怨你,不讨厌你,但是我恨你爸爸这样利用你。”
她说完,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几乎是逃走般的。
容颜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孩子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毕生难忘。
容颜跟着李映月上了车,李映月在车上,一直捂着脸,但是却没有哭声,没有眼泪。
容颜走过去,静静看着,慢慢的靠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映月…”
她抬起头来,笑笑,很勉强的感觉,但是终究是笑出来了。
开车的时候,李映月说,“我都能想的到他家人怎么跟孩子说我,一定会说,你那个没良心的妈不要你了,以后你也不要她,要恨就恨她去,她是坏人,她是混蛋,她禽兽不如…这类的话。”
她说,“哎,反正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
她歪头看容颜,“要不要一起去喝酒啊。”
容颜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怎么,借酒浇愁啊。”
她说,“很管用的。”
容颜说,“不是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吗。”
“那是谬论,一个人是借酒浇愁,两个人一起喝酒互相倾诉,绝对很有用,走吧,别矜持了。”
容颜想了一下,终于松口,“好吧,陪你一起。”
晚上两个人自己在酒吧的卡座里,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碟花生米,一碟小咸菜就着,她们互相碰酒瓶,然后靠在那里,一口气喝下去。
一会儿的功夫,就微微醉了。
容颜起先并不想喝,她说一会儿还要开车,但是李映月劝她,说难得放纵一回,一生难得几回醉巴拉巴拉的,一定让她喝,她只好提前找好了代驾,陪着李映月放纵。
李映月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一样,也不出声,就是一直那么流着泪,哭的眼妆完全花在脸上,她还哈哈的笑着,抹了一把,大叫一声,“真痛快。”
一边有泡吧的帅哥被惊的回头看,看到李映月那张怪脸,吓的都浑身一缩。
她却不在乎,双脚搭在桌子上,半躺在座位上,看着容颜,说,“我知道有多少人骂我,我也知道,多少人觉得我自私,觉得我混蛋,禽兽不如,是啊,哪有当妈的这样的,我是混蛋,我是混球…”
她大口喝了一杯酒,说,“我只会自己找借口,其实这些是我的错,我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生,是被逼着生下来的, 这都是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当年真坚持不想生,就该早早坚持着,就算偷偷的去,也能的打掉孩子,而不是怪被人强迫,被人逼着,是我傻,是我错。”
她看着容颜,顶着一张花脸,看起来那么痛苦,“我跟着陈臻生的时候,才17岁,从学校走出来,跟着他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连饭都吃不起,他有工作,可以在工作的地方吃东西,他不知道,我在家每天饿着的感觉,我不敢告诉他,我知道我没资格抱怨,这些都是我自找的…”
“我在学校也是三好学生,也是重点大学的苗子,也是老师同学都喜欢的好孩子,但是我遇见了陈臻生,我傻兮兮的以为那就是爱情,不管他是不是贫穷,不管他是不是还不成熟,不管他能不能跟我一直走下去,我就义无返顾的跟他在一起了。”
“我跟你说过吗,我是离家出走的。”
“那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我跟我爸说不想上学后,我爸愁的头发都白了,我却只相信我眼中的狗屁爱情,就死活要跟陈臻生走,不想再上学,我爸气的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一分钱也不给我,就让我待在家里反省,我自己在房间里想,我不能这么硬碰硬,我就想了个该死的蠢办法,我跟我爸说我会继续上学, 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再去跟陈臻生一起生活。”
“我爸听了特高兴,我这辈子都没见他那么高兴过,我爸怕我一个人走着上学冷,当时骑着个自行车,大黑天的,顶着大雨,送我去学校,我抱着一大包的东西,他怕我沉,把东西抗在自己的肩上,他那时已经四十几岁,他身体也不好,他骑车的样子歪歪扭扭的…”
“他放下我之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笑着跟我说,你好好学,放学我来接你。”
“他那天晚上没接到我,因为我没进校门,我看着他走了,就往车站跑去,我就去找陈臻生去了,我边跑,边看着他骑车回去的背影,我能看到他艰难的蹬着脚踏车,双肩都在颤抖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那天的背影,后来多少个晚上,我都能从梦里看到他那时的背影,我知道我就是个罪人,我就是个混蛋。”
她哽咽出声,低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后来我知道我妈病了,别人告诉我,我走后,她天天一个人趴在床上哭,她就是因为我,才害了病,我赶回去的时候,我妈因为心脏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医生说要马上手术,但是风险很大,我爸害怕风险坚持不让我妈手术,只让我妈好好养着,他一个人在旁边端屎端尿,照顾我妈,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这个不孝女,竟然就把双亲丢在那里,去追逐什么狗屁爱情…也是在那天我才决定,我要继续上学,我要孝顺父母,我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来弥补因为我而造成的这些悲剧,那个孩子没了我,她一样能活下去,但是我妈没了我,她会死的…”
她说,“所谓的爱情,激情过去后就没了,被现实磨的一丁点也不剩,但是亲情,却因为这一段荒唐的‘爱情’,被我丢在一边,青春期的叛逆过后,我才忽然觉得,我真的是用我的叛逆,害了我的家庭,也害了所有人,这个时候我必须要选择,选我的父母,还是那个孩子,而不管选哪一面,我都会被人职责咒骂,所以就算现在我被骂,也是早就料到的,我不哭,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哭,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我也会走到底!”她喝掉了最后一点啤酒,然后仰头笑起来。
容颜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听她说完了,她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酒吧的旋转灯一直在晃着,晃的人眼睛痛,容颜闭了闭眼睛,看着那颜色昏黄的啤酒,她觉得那颜色很漂亮,好像黄昏时候的海水一样,摇晃着,将人生从起点,晃到终点,从一个极端,晃向另一个极端。
李映月看着容颜,说,“容律师这几天心情也不好吧。”
容颜挑眉,“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