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容颜醒来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了一番,还没看清自己在哪里,就看见面前站着的人。
是容擎,他挂着眼镜,斯文的脸上,一双黝黑的眼镜紧盯着她的眼神,她不会看错。
“你…”容颜想了一下,却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了这里。
容擎说,“我路过医院办事,听说你晕倒了,怎么回事。”
容颜不习惯在人前表现的太病态,回头看了看,终于找到自己的外套,起身就要穿上。
容擎却先按住了她,“医生说你精神衰弱,暂时不能做剧烈运动,你别动。”
容颜却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他,擦身下了床,快速的将衣服穿上了。
“谢谢堂哥提醒,不过下个床走两步,不是什么剧烈运动,我还没虚弱到那份上。”
虽然容颜对自己的表情很自信,她很少会在别人面前露出什么情绪上的破绽,但是在容擎深不可测的目光下,容颜总觉得自己好像个没穿衣服的小丑一样,什么都被他看的一干二净,所以每次不是巧妙的躲开了,不得不碰面,也当做视而不见。
就是不愿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面前,即使他是她的堂哥。
他见她这样,也不动气,又过来说,“他欺负你了?”
他说的“他”自然指的是林筠尧,容颜背对着他,说,“耽误了堂哥的时间,真是对不起,我没什么事,明天还有案子要开庭,我还要赶回去。”
她要走,手却被容擎一把按住了,“你跟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第一次他跟她说话时,声音里是含着怒气的。
容颜还想挣脱,却瞬间被他拉了回去,容颜刚刚醒来,身体的反应能力还没完全恢复,被他那么一拉,猛然向后倒去,他忙拉住了她,反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容颜反应过来时,容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虽然是她的堂哥,但是他给人的感觉一直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存在,总是让容颜有种无法接近的感觉,所以此刻的暧昧,让容颜特别不适,忙要推容擎,可是容颜吃惊的发现,他按着她的手,死死的盯着她,握着容颜的手,力气很大,她几乎听见了自己骨头的咯吱声,紧紧抿着的唇微微动了动,眼神里是从没见过的激动。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容擎忙放开了容颜,容颜却倒在那里半天没力气自己起来,只是抬起头,看见林筠尧竟然站在病房门口。
他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容,是啊,特别浓,浓的好像能淹死人一样。
眼神扫过了两个人,在看到容颜的时候,停顿片刻,随即便定格在容擎身上。
“容总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这里。”
容擎这种人,也是见惯了各种场合的,他们这种人,哪个不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表演欲比演员还浓,所以不过瞬间,容擎已经恢复如常,又回到了那个儒雅的深不可测的容擎。
“堂妹病倒了,再忙也要来看看。”
林筠尧更笑起来,慢吞吞的走过来,“两兄妹真是情深意重呢。”
容擎也不多说,只是看了眼容颜,嘱咐她,“工作别太拼命,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容家的大小姐,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容家也养得起你一辈子。”
容颜低头,任他说着,却没反应。
他最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容颜一眼,还是阔步走了出去。
容擎前脚刚出去,容颜就听见林筠尧怒意燃烧后的声音,“这是在警告谁呢,呵,是谁巴巴的要嫁过来的,容家大小姐?”看着容颜,他表情恶毒,“是啊,容家大小姐呢。”
容颜莫名的被卷入两个人的气愤中,十分的不耐,闭了下眼睛,她看着林筠尧,“没别的事我还要忙,先走了。”
她看着林筠尧,林筠尧却根本就不理她,一手背着,极为绅士的表情,却冷若冰霜的样子。
容颜拖了有些沉重的脚步往外走,想让自己早点离开这里,就不用去看他那伤人的表情。
背后却传来了他的冷言冷语,“是啊,忘了容颜是谁啊,打不死的小强啊,容家最厉害的女强人呢,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病痛打倒呢,所谓的坏人活千年…”
容颜没有停下,也没回头,只是径自走了出去。
缩在袖口里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捏的紧了。
是啊,像她这样的坏人,一向是折磨别人的,又怎么会被什么折磨呢。
像她这样的坏人,是只会让别人痛的,又怎么会感觉到痛呢?
2
林筠尧见她真就这么走了,俊美无暇的脸上笑意渐浓,眼底却是阴霾的一片,好样的,真是好样的啊容颜,这么多年不见,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
这时外面医生走进来,看见林筠尧一个人站在床边,奇怪的愣了一下,才说,“哎,林先生,不是说要给病人上冰敷,怎么病人不见了?”
林筠尧表情恢复冷淡,将手伸出来,手上正拿着冰袋,递给了医生,说,“她死不了,用不着了。”冷冷的说了一句,他拍了拍冰凉的手,向外走去。
容颜回到林家的时候陈敏之看着容颜,吓了一跳,抓着她问,“哎,你怎么回来了,筠尧呢,之前不是跟你一起去医院?”
容颜看着陈敏之,“跟我一起?筠尧带我去的医院吗?”
陈敏之上下打量着看起来无恙的容颜,口气多少有些埋怨,“好好的就病了,可别传到容家去,以为我们亏待了你,我们可都好好的,是你自己招了病,还让筠尧吓了一跳,连忙抱着你亲自送你去的医院。”
容颜无声的看着前方,复古的石英钟上显示已经是凌晨,距离她跟林筠尧在房间里对话,过了足足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他一直都在?
他不是恨足了她吗,不是说她反正死不了吗?
愣了愣,容颜低头对陈敏之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向里走的时候,恍惚的听见了陈敏之跟保姆毫不避讳的对话:“看着也不像病了的样子。”
“不会是装病吧。”
在他们的印象里是坏人,所以她不管做什么,都是个坏人。
这一晚上睡的却是出奇的好,只是有什么闹人的梦,一直恍惚的缠绕着,被电话声吵醒后,再清晰的梦境,也被吵的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有些烦躁的抓起电话来,说,“徐瑛露,拜托你…你是不是想作死我啊…”
“容颜,你还在睡觉,快给我醒来!”
“才点了?”
“什么叫才几点,都已经九点了。”
容颜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天已经亮了,偌大的床,她只睡了半边,另外那半边,还是冰凉的一片,她伸手去摸了一把,心想,恐怕一辈子都会这样了吧。
翻身起来,她对电话里的徐瑛露说,“我睡的久了。”
徐瑛露马上厉声一字一顿的说,“现在,马上来事务所!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容颜愣了愣。
3
放下电话后,容颜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马上赶去了事务所。
事务所由七八个师兄弟一起组成,加上别的各色员工,平时也算是很繁忙。
容颜快步走进去,看见徐瑛露迎过来,见到容颜就说,“我的祖宗,我早说了让你不要随便什么案子都接,昨天你上庭下庭后的那些事都被拍下来了,现在那个破案子闹大了,网络上都在替两个孩子声讨,骂声很猛烈,早上老大刚轰走了一群记者,一会儿老大要见你谈话呢,你真要完了。”
容颜并不以为然,“我只是尽了一个律师的职责,替我的当事人说话,并没有违反律师守则。”
徐瑛露拍手,“还律师守则,闹大了谁跟你讲律师守则,人就说你没人性,替坏蛋说话,昨天你没见故事都上央视了。”
徐瑛露从手机里拿出截图来,微博在盛传那两双稚嫩的眼睛,“现在可是舆论猛于虎的时代,你看你被骂的…”
容颜能看到那成百上千的转发里,大半都是对她的诅咒。
容颜没管这个,先进了事务所的合伙人房间里。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出来了。
徐瑛露又赶紧过来,“怎么样了?”
容颜摊摊手,说,“可以放假了。”
徐瑛露大嘴一张,“什么?怎么就放假了…”
容颜脸上没什么表情,边走,边无所谓的说,“你别这幅表情, 我们经过了深邃的探讨,十分严谨的讨论,最后为了整个事务所的未来发展,以及在行业里的影响,决定还是暂时等风头过了,这件事估计闹不了多久。”
徐瑛路切了声,“就是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吗,头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不跟抛弃了你一个意思吗。”
容颜说,“我知道你是想说弃卒保车是吧。”
容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收拾着桌面,她刚拿到律师资格证两年,算是新入行的小辈,所以跟徐瑛露用一个办公室,用一个秘书助理,现在倒是也好整理了,她快速的弄完了,对徐瑛露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老实点,现在我自顾不暇,你出了事我可没能力再帮你处理了。”
徐瑛露气的不行,“你别弄的跟永别似的,屁大点的事。”
容颜说,“你知道是屁大点的事就好,别骂骂咧咧的,尤其在老大面前,别闹情绪,他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是是是,就你大义凛然,你看着,人家吧念着你的好,还会猛打落水狗。”
“看看你这张嘴,你说谁的狗呢。”
徐瑛露忙拍拍自己的嘴巴,“我一顺嘴…”
其实徐瑛露说的也没错,容颜进茶餐厅收拾自己的茶具时果然就听见他们在里面议论:“为了赚钱什么缺德的案子都接,早就知道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次也算是无辜被连累的,其实她平时也没那么坏。”
“你没看报道上她说的那些话,真的很冷血诶,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女人。”
“但是她说的也没错,难道我们不为自己的当事人说话,还为对方说话吗?”
“所以说做律师要看准自己的良心,别什么缺德的案子都接,还不是她自己的原因,这回遭了灾,还连累整个律师行被骂,说我们做律师的没公德心。”
容颜站在门口,看见徐瑛露在背后看着自己,她笑笑,终究还是没推门进去,带着她悄然的返回去,说,“那些茶具你先帮我收着。”
徐瑛露为她不平,“平常他们就觉得你个新人赚的比他们多,赤裸裸的嫉妒。”
容颜说,“他们说的没错,我接案子是没看过什么良心,他们有选择,我没选择,所以我今天回家吃自己,也是我自己造成的。”
徐瑛露说,“但是他们不想想,是谁为事务所创收,要是都跟他们似的大义凛然,只接好人的案子…事务所早就坚持不下去了,真是…”
容颜最后收拾好自己的卷宗,一起放进了盒子里,然后在徐瑛露的陪伴下,出了事务所。
4
这几天电视里一直追踪报道着那个案子,容颜当真是一夜爆红,每天都能看见电视上做出对她糟糕的评价,也以她为模板,深刻的讨论起了关于律师的良知什么的。
倒是也有人客观的分析了一下,觉得律师本来就该这样,容颜完全依照了律师准则来做,并没有做错什么。
于是网络上电视上分作两派,一方被称作良知声讨团,一方被叫做无良知律师团,自然,容颜被当做是无良知律师的典型,几乎每天被批斗。
容颜现在倒是庆幸自己嫁进林家的事没有公开,否则这些评论是不是又要扯到什么贫富差距导致良知受损这种民族性话题上来。
只是这些都为陈敏之反感。
饭桌上,容颜低着头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正又在播放关于这个案子的新闻,容颜抬起头看看,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每天不知要哭上几回,渐渐的从单纯的孩子,变成了那个贫穷的家庭的工具。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正看见陈敏之拿着筷子,夹了菜,正瞥眼看她。
容颜便又低下头去。
转眼就听见陈敏之哼了一声,阴声故意说,“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一边的张妈也附和,“啊呢,没当过妈的人都不能体会,看到那眼泪觉得心都碎了,这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狠心的人不知道。”
两个人看着容颜,容颜低头放下了筷子,起身,笑笑对两个人说,“你们慢慢吃,我吃完了,先回房了。”
看着她向楼梯走去,张妈大声的啐了声。
第二天,陈敏之跟容颜说,反正她现在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尽点媳妇的职责,多做点事情。
容颜便接了张妈的手,去洗衣房洗衣房,听陈敏之的吩咐,将地摊都掀起来,将下面全清扫干净。
做了一天,下午容颜终于擦干净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下楼去吃饭的时候,却看见陈敏之坐在饭桌旁,桌子上已经只剩下残羹剩饭。
陈敏之看她下来了,故意露出一脸的惊讶,说,“忘了你还没吃了,都要吃光了,哎,张妈,刚还说剩下的给你家大黄狗拿去,现在她来了,你就不用拿了。”
一边的张妈笑嘻嘻的应和,“是呢,少奶奶,来的巧了,快过来吃吧。”
容颜站在一截楼梯上,笑了笑,说,“你们吃吧,我不饿。”然后转身往楼上走去回到房间,还是清冷的一片,容颜靠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低头拿起了卷宗上的案例来看,半天却也没看进去。
看了一会儿,容颜拿起了电话,给徐瑛露打了过去。
“姐妹这几天过的可悠闲,你姐姐我可是忙的要死了,你不知道你不在啊,咱们这办公室就跟猪窝一样,我现在才发现,你简直就是我们事务所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是神一样的存在了…”
容颜忽略掉她的这些废话,只说,“喂,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你帮我个忙,查一下东西。”
徐瑛露哈哈笑起来,“怎么,忍不住想给自己翻案了?”
容颜说,“已经过了一个星期,那么点破事还在报道,你不觉得是有点问题吗?”
徐瑛露说,“你说的也是,好,有事尽管吩咐。”
第二天,容颜出门,陈敏之看她穿鞋,抱着她的波斯猫,低头逗弄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还敢出门,不怕人人喊打吗。”
容颜穿着一身往常上庭时穿的制服,低头踩上五公分的高跟鞋,“我出门了。”
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出门跟徐瑛露会合后,徐瑛露边走边快速的说,“跟你说的一样,我听认识的朋友说,这种报道一般除非是引起了特别关注,否则一定不会连续报道一个星期这么久,我调查了一下,你这个案子,一个星期已经循环报道了数十次,而其中以市法律频道报道的最多,话也说的最恶毒。看那评论一点也不客观,肯定是故意黑你。”
两个人上了车,容颜让她继续,“网上也全是水军搞的鬼,你这个比起明星搞对象,应该没什么可读性和吸引力,可是莫名其妙的每天有数十万的转发议论,所以在话题榜上一个星期没掉下来。”
容颜听了,笑起来,“真是花了大手笔要搞臭我呢,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竟然被人这么待见。”
徐瑛露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还笑的出来,还不是你自己自找的,平时也不看看,什么缺德的官司你都接,我昨天顺便翻了一下你的记录,什么杀人犯,强奸犯,咱们事务所全让你一个人接了,你看师哥就比你聪明多了,没事光挑经济纠纷,那个省事又多金,大多都私下了解连庭都不用上,一来二去认识的都是权贵富豪,最近我看他经常出入上流社会,连走路姿势都资本家化了。”
徐瑛露说着不忘瞪她一眼,“再看看你,当了三年助理,两年律师,你都认识什么人了呢?”
容颜挑挑眉,回想一下,是没能认识到什么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一来她从来也不挑剔,向来是捡了事务所别人不要的剩儿,所以要真心来数,她在业务上认识的人大多都在监狱里奋斗第二人生,二来她也不善于交际,所以偶尔能接到一两个好案子,往常案子结束了别人都来个答谢宴,容颜却大手一挥,二话不说直接谢绝。
容颜看了看手里的表格,“这个是那个报道的姓许的记者的行程单?”
“嗯,也是赶巧,我妈她表弟的姨娘的媳妇的娘家的亲戚,在电视台上班,所以我就给弄来了。”
容颜看了她一眼,懒得跟她开玩笑,只是看着行程单上对方的行踪,规划了一下。
徐瑛露说,“不过你找他做什么,不是想要跪地求饶让他放过你不要再报道了吧。”
容颜说,“他不过是个记者而已,能知道什么,我是想知道背后那个玩我的,到底是谁。”
徐瑛露说,“哎,那报道你这个事情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知道这个人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