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亲手栽的那棵桃树,很快就存活了过来,叶子越来越密,桃花开了一茬很快就落了,长出些许小果子。
日子就是这样看似毫无波澜,却悄悄让一切发生了变化。
教育局提倡学生应该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们村小学也在学生家长会上强调说要积极响应上头号召,每周取消一节语文课,一节数学课改为体育课和美术课。
众家长鼓掌大力支持,只有我母亲心里反对。
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体育课和美术课以后考大学又不算分,上那个课不起作用,还不如大声朗读语文课文来得实效些。
体育课定在周三下午的第一节课,美术为第二节课,我们班就我母亲一个人果断向刘老师替自己孩子请了假。
这周三在我们村的孩子都背着书包往学校屁颠屁颠跑的时候,我就端坐在书桌前大声地朗读着:“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母亲敲了敲我房间门说:“棉啊,这套孕妇裙子给你小婶送过去,她上次在这忘拿走了。”
我应声打开了门,母亲将一件肥大红白格子裙的拿在手里。
“这个裙子也太肥了,小婶婶能穿吗?”我诧异地问道。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鬼话,你小婶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不能穿我买它干什么。”母亲说完找来一个袋子将睡衣装了进去递给我。
我的母亲对我小婶那是没话说,用她的话来讲小婶婶在我们这块没有娘家亲戚,她这个做亲嫂子的要是做得不好,定会被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的。
我接过母亲的袋子,就往小叔家走去。初夏午后的日头在头顶上打着转,坐在门槛上的王奶奶见了我就招呼着:“棉丫头咋没去上学,你这是要提着东西去哪啊。”
“我妈让我把这衣服送给我小婶,说是孕妇穿的。”
“你妈真是有心了,不过我见你小叔叔家院门是关着的,里屋门也是关着的,估计家里没人在。”王奶补充了句。
我一听说没人就愣了下,心想那算了,让我妈晚上自己跑这一趟,于是扭头就往回走。
“傻丫头,你可以衣服袋子挂在里屋门把手上啊,这样人一回来不就看到了。”王奶奶对着我的背影喊道。
王奶奶见我人还在犹豫就补充了句:“放心吧丫头,没人拿的,这年头谁还稀罕件把衣服,更何况还邻里邻居的。”王奶奶边说边拍起来了胸脯。
我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于是立马调转头,往小叔叔家走去。
小叔家的院门是也是带栏杆的铁闸门,比我家的新些,但它门上配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老锁就显得突兀极了。
院门只是合上的,没有从里面拴,小婶婶应该是去奶奶家了。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有午睡的习惯,我轻声推开院门,以免动吵到旁边午休的邻居。
院子里那棵桃树,静默在我的面前,只有几片叶子在风中扇啊扇,貌似在它看来我的轻声也是一种美德。
我跨过它,将袋子轻轻挂在门把手上,扭头就准备走,突然这时屋里的人说话了,我索性将跨出去的那条腿又收了回来:
“你要是还想吃老母鸡,赶明下午我再给你送过来。”
“不过不能向上次一样送活鸡了,不然招人嫌。”
“等这孩子出来,我就给他打把金锁,想你生的是个闺女,要儿子太他妈招人厌了。”
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和谁了,老母鸡?打金锁?也就是说上次那只老母鸡就戴军爸爸送的,那为什么戴军爸爸要给小婶和小叔叔的孩子打金锁呢。
我想不明白,但心里知道这定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上次在水坝边拉手一样。
我将衣服袋子又从门把手上取了下来,走出小叔叔家院子后又将那两扇铁栅栏门合上。
回来时王奶奶还站在她家门口,她那双精明的眼睛搭在老花镜上面,见我回来时手里仍然提这个袋子便开口道:“咋啦,是不舍得挂在门把手上啊。”
“小叔家门把手坏了,挂不住。”我说道。
“你这孩子,挂他家那棵桃树衩上不也行。”王奶奶继续在那里说。
我已经完全没有搭理她的心思了,不由地加快了脚底的速度。
回到家后母亲见我手里还提着这个袋子便气恼道:“让你送个东西,搞半天你给我送个空气啊。”
“小婶不在家,没看到人。”我说。
“那你直接放他家院子里不就好了,我看你读书是读傻了。”母亲边说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上次另一只老母鸡是戴军爸爸送的。”我盯着母亲手里的袋子说道。
母亲显然被我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到了,她说:“你这丫头说啥鬼话,人家非亲非故送这干嘛。”
我转身进了房间:“你这丫头从哪听来的,外面的闲言俗语你可不要听,带坏了你都?”母亲在门外敲着我房门凶道。
我坐在凳子上,脑袋瓜嗡嗡的,心想:我只是说了那只老母鸡是戴军爸爸送的我妈反应就这么大,那我要是说戴军爸爸还要给小婶肚子里的孩子打金锁,他还和小婶手拉手,那我妈岂不是反应更剧烈。
可我妈为什么反应这么剧烈呢?
母亲在我窗户前扫着走廊,她正弯着腰,一只手拿着扫把,一只手背在身后。
我推了推窗问道:”妈,我是你和爸爸生的吗?”
母亲一听立马扭过头瞪着我说:“你这孩子今天说什么鬼话,我不跟你爸生你,我和谁生你啊。”
“妈,那你意思是我只有一个爸爸是吗?”我继续追问道。
“一个爸爸不行那你想要几个爸爸。”母亲用食指顶了顶我脑袋说。
“妈,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只有一个爸爸啊。”
我一问完就瞪大了眼睛期待我母亲嘴巴的张合。
“你这丫头今天是中了哪门子邪了,当然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爸爸。”我妈吼道,她一吼完就立马抬起胳膊帮我那两扇大开的窗户重重地关上了。
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爸爸,我在嘴里不停地嘀咕着。
夏季的风是招人疼的,一阵风吹来,挂在窗台上的羽毛风铃摇来摇去。
我托着腮听着风铃清脆的声音,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小婶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就是戴军爸爸,那么戴军就是小婶孩子的哥哥。
想到这,我一骨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你这丫头有病啊,冷不丁一下子站起来吓死人啊。”母亲隔着窗户朝我边喊边甩了下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