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时候走了过来,将门外的孩子都遣散了去。
她见我坐在地上,灰尘粘得身上到处都是,没有拽我,也没有拉我。
也许在母亲的心里她也认定我是一个需要反思的坏孩子。
我是等到村里的孩子差不多都背书包走完了,我才背书包上路的。
说实话当他们聚到一起像之前那样拍巴掌的时候,我是害怕极了的。
当看见小磊哥就在我前面走,心想我出的这事村里想必早已传炸了锅,所以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谁料他越走越慢最后竟然停下来了,我见他停下,自己也就没有再挪步,我俩之间大约相隔了50来米。
“小棉,你咋走这么慢,你不是最怕迟到的吗。”他转过头对我说。
“不…...急,还早。”我结结巴巴地说。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坏孩子。”小磊哥看着我说。
他这话语一出,我眼泪又开始不挣气地往下掉,很显然小磊哥知道我心里在担心着什么。
我抽抽嗒嗒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话说完,发现小磊哥还站在那里没有动,我想他应该是在等我,我便小跑追了上去。
此时风吹来的时候,路两旁树杈上的叶子就在那哗啦啦的摇,像是挤在一起的聚众看热闹。
到了学校,几排红砖白墙的瓦房立在那里,老旧的三年级木质门牌在门头上晃来晃去。
我憋住气、低着头一口气冲进门牌下的教室里。
我屁股一挨板凳觉得潮乎乎的,低头一看凳子上全是水。
顿时我的裤子屁股后面湿漉漉一大片,然后亦明就和他同桌在那一起喊:“杀人犯尿裤子喽,尿裤子喽杀人犯。”
那时我就知道,是亦明这个大嘴巴,把村里的事拿出来同大家讲了。
也许那个年纪他只是觉得单纯觉得好玩,很刺激,却从未想过这好玩的背后会影响另一个孩子的一辈子。
因为谁都不可否认无知造成的伤害就不是伤害。
随即喊的同学越来越多,我当时胸腔里血像是着火了一般。我拿起书包里的书拼命地往起哄的人群里砸,最后连铅笔盒也扔了出去。
谁知他们一接到我的书,就开始互相传来传去,扔来扔去,铅笔盒里的东西也都无影了,只剩下干瘪的两铁盒片在那扇啊扇。
“你们才是杀人犯,我去找老师,找老师教训你们。”
喊完这句话我气冲冲地跑出了教室,办公室门还是锁着的,老师还没有来。
在中国零几年的时候,大多数地方在村里教书的老师都很随意。
若是农忙时节,有时候就算到了上课点,他们都有可能在自家地里插秧或者收割稻子,若是实在忙不过来,老也会偶尔叫上班里的学生帮帮忙,现在看来也算是班级团建活动了。
没办法,老师没来我只能蹲在教室外的走廊下,班里的学生叽里呱啦的从教室里的窗户往外瞅我,也有几个好事的学生挤在教室里那刷着蓝漆的门框中喊我名字:“白棉把人推下水喽,白棉杀人喽。”
一喊完,他们就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片。
我不知道怎么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变成我推人下水的了。
我一时气不过只能朝他们吼:“我没有,我没有......”可这三个字一喊出口,对于他们来说倒是有一种承认的意思。
大约吼了三四声,我也累了。
他们还是在喊,那嚣张的气势一点都没降下去。
我感觉顿时胸口汇集了大量气体,然后这些气体使劲往我脑壳冲。
地上有半块板砖,我鬼使神差腾地一下子摸起来,我转了身,板砖拿在手里举着。
我喊道:“谁在喊,我就砸你。”
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可还有一些学生就一直在小声嘟囔着:“你砸啊,看你敢不敢,胆小鬼。”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敢真扔,只是想让他们怕我。
但他们那样一说,顿时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我下意识避开人群,一下子将板砖朝窗户上砸去,随即噼里啪啦的玻璃溅了一地。
我不知道刘老师什么时候出现的,大抵就在刚刚我“英姿飒爽”的时刻。
他朝我声色俱厉道:“白棉啊,你瞧你平时学习多优秀,老师没想到你是这样蛮横的学生。”
我一听到蛮蛮横这个词我就心想我完蛋了,老师们也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明明刚刚那么多同学一起说我的时候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听到这个词我就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因为蛮横这个词,刘老师只对我们班上最调皮的向冲冲说过,说他蛮横无理、胡搅蛮缠,要他爸爸把他领回家改造。
我解释道:“刘……老师,是他们一直在……说我。”
此时陈格突然跑到刘老师面前哭诉说:“刘老师,刚刚白棉砸玻璃,玻璃溅我手上,我手都被割伤了。”
“不管怎么样,你看看,你拿板砖打人就是不对的。”刘老师指了指陈格的手上的划痕对我说到。
“我没想打人老师,真的没想。”我说。
老师对我摆了了摆手,让我今天下午站在教室外面听课。
那一刻我觉得人最大的绝望并不是你拼命地去解释别人不信任你,而是你自己打心底已经丧失了去澄清的勇气。
教室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笔直地站在走廊中间望着天上的白云被风吹着飘动,一直动啊动,直到被屋檐挡住,飘出我的视线外,但很快又有新的白云重新在你眼前晃动。
走廊内的教室里,刘老师在大声地诵读着作文: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我要用五彩的画笔勾勒祖国的山山水水......
听着听着我的额头和鼻尖冒了好些汗,我伸手擦了一下脸,才发现我手心也全是汗。
“这篇作文写得真不错,让我们表扬一下这位写的同学。”刘老师边说边鼓起了掌。
可等他一翻作文簿首页上的名字—白棉,就没有再说表扬之类的话了。
只听她接着说:“我们看一下下一篇作文,这篇写得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