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小将已知偷袭来临,可是他在和华进对决,根本来不及避开偷袭,高示其飞到了马背上,两只手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将他生生拽下了马。
于是华进呆了,所有的蜀国将士都呆了。
高示其居然搞偷袭,这个这个,传出去,太有损汉军的威名了。
高示其和魏国小将抱做一团,两个在地上打滚,魏国小将很生气,他骂了一句西北脏话,高示其反正听不懂,她像藤蔓似的,死死地缠住他,她要把他带回去,给诸葛果做老公。
魏国小将竭力要甩开高示其,他用力撑开高示其的双手,高示其抱着他转个圈,已换成了从前面抱住他,两个脸对脸,捱得很近,高示其清楚地看见他的眼耳鼻唇,隔得这么近,也没发觉有特别碍眼的瑕疵,她觉得挑剔的诸葛果一定会喜欢的。
魏国小将很讨厌被人贴身拥抱,他抽不开手,用脸去顶开高示其的脸,两个在挣扎中,哪儿顾得到许多,魏国小将便不小心亲了高示其一下。
于是高示其没反应,于是魏国小将的脸红了,他在众目睽睽下亲了一个男人,他很懊丧,更讨厌高示其无礼,他大喝一声,臂上迸出无边的力量,高示其被他甩开了。
可就在他摆脱束缚的一刹,他还来不及站稳,背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直踹得他一个趔趄,直摔下去,有个声音喷着酸火说:“小子占便宜很开心是吧?”
一杆长矛指着他的心口,华进用又刁钻又刻薄又悲愤的语气说:“曹魏小子,你是故意的吧,你小子敢碰她,你有几颗脑袋?”
魏国小将不懂华进说什么,可是他懂他被俘了,他被捆得结结实实,像一只肉粽。
有人从他马上的行囊里翻出写有他身份名字的节符,这个人叫姜维,天水中郎。
是的,他是姜维。
五
吹着陇右有些干燥的春风,高示其跑进了营帐。
华进正坐在地上生闷气,可高示其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们从冀县返回西县,他就一直不高兴,和之前的沉默寡言不同,那时是丢了魂,现在是膨胀着火气,似乎随便丢一点火星子,他便会爆炸,炸死自己,也让周围的人尸骨无存,高示其也有些骇然,不敢随便惹他。
高示其一走进来,便讪笑道:“奇了,那个姜维好有福气,丞相居然亲自劝降。”
魏国小将姜维姜伯约,被他们在冀县城外俘了,众人赞他人才出众,便押到西县来见丞相,此次北伐,倒戈的降将也不少,诸葛亮偏偏对这个姜维生了兴趣,两个见了一面,据高示其回忆,就如同天雷撞着地火,轰轰烈烈地对上了眼。
诸葛亮对姜维特别优待,知道他是迫于形势,也不强求他降汉,对他说,你愿意留就留,不愿意依旧回去做你的魏官,姜维至今还在犹豫中,可据高示其分析,没人能阻挡诸葛亮的魅力,她相信姜维一定会低下头颅,抱着诸葛亮的衣袖,哭着喊着我要降汉,丞相,你收下我吧!
可华进一听姜维就来气,啐道:“小白脸!”
高示其对姜维挺赞赏,“他很好哦,武功俊,人才俊,丞相都喜欢他呢。”
“好个屁!”
华进的恶劣态度让高示其不高兴了,“你嫉妒他吧?”
“我会嫉妒他?”华进嗤之以鼻,“他算什么,不就模样白面点儿,枪法花哨点儿,有一样值得我嫉妒么?”
“那你怎么一直阴阳怪气的,人家又没惹你,他挑开我的枪,我都没生他气。”
“我…”华进冲口便要说出来,可那些话,当时不说,现在说,是不是已经晚了,他住了声,怏怏地低了头。
高示其见他感伤,挨着他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是陇右的糕饼,给你吃呢。”
糕饼小包还带着高示其的体温,捧在手中,像捧着一颗柔软的心,华进的眼眶湿润了。
“你这段日子怎么了?”高示其关切道。
华进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我想我们一直都做丞相的亲卫,一直在一起,我教你玩樗蒲斗蛐蛐,我把我会玩的市井游戏都教给你,我们一起练功,一起出征,一起喝酒,一起斗嘴,谁欺负你了,我就揍扁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一辈子,真的,是一辈子。”
这些话是华进的真心流露,高示其很感动,她诚挚地说:“嗯,我也想我们一直做丞相的亲卫。”
“不,不仅仅是这样。”
“还有什么?”
华进苦涩地说:“你记得我说过么,我想让你为我做回你自己,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也许那个能让你做回自己的人,始终不是我。”
高示其记得这个请求,可那时她满心都被不相干的事填满了,从来没有认真详思过华进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翻过来,覆过去,品一品,想一想,那是怎样令人伤感的期许。
“为什么要让我做回自己?”
华进辛酸地笑了一下,“没必要知道了。”
他凝视着她,多看一眼,泪便多一行,这个始终长不大的女孩子,是他这辈子命定的伤口,他该怎样才能忘记她,他该怎样才能逃离她,可他做不到,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关于她的记忆也如影随形,泛滥的爱冲决了他的伪装,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抱住了她。
她没推开他,她觉得他的怀抱好凉,心里莫名地伤心得不能自拔,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胡说八道,“把饼压坏了,不要浪费我的糕饼。”
“少吃两个饼饿不死。”
“少吃两个饼就是要饿死。”
对话和当初一模一样,可情绪却不同了,高示其觉得肩头一片冰凉湿润,那是华进在哭,她也哭了,可为什么要哭呢,她想不通。
外边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是丞相找他们,华进牵着她站起来,他给她擦擦眼泪,她也给他擦擦眼泪。
“如果有来世,为我做回自己好么?”华进殷殷道。
高示其想答应其实也没什么,“好啊。”
华进很满足笑了。
这一次的军事会议开得好长,高示其和华进没进去,两个守在门口,一开始还是看太阳,后来就是看星星看月亮了,修远进出了几趟,一会儿出来送文书,一会儿进去送饭,诸葛亮和众将军吃着饭依然在开会。
高示其顺风听了满耳朵,众将和诸葛亮起了争议,尤其是魏延,嗓门大得房顶都要掀翻了,为什么要派马谡,他留在营中参赞军务即可,何必遣为守将!也不管马谡脸上挂不挂得住。
魏延和马谡的关系不差,两个还一块儿喝过酒,可在军事决策上,魏延是一板一眼的脾气,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不会顾及交情。
诸葛亮一直在舌战群将,先和这位将军说理,再和那位将军剖析,其实他完全可以用丞相权威独断专行,但到底这次决定争议太大,即便他最后不得不独断,事先也必须有一个姿态。
高示其嘀咕着:“到底要让马黑子守哪里嘛,这一个个怎么都反对,马黑子很差么?”
华进说:“守街亭,你听这半日也没听见?街亭是陇右咽喉,守好了,阻住曹魏援兵,为我军赢得时间,陇右五郡便能顺利拿下。”
高示其不懂军事,她只是单纯以为马谡人缘好,有能力,诸葛亮也喜欢他,派他守街亭也没什么不好,这一个个跟受了马谡虐待似的,哭天抹泪地反对,不仅不给马谡面子,也太不给诸葛亮面子了。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争议始终没有消弭,诸葛亮终于拍板了,马谡担任守街亭的主将,仍有人要据理力争,他把脸一沉,斩钉截铁地说:“有责任我担!”
散帐后,众将出门来纷纷摇头,说丞相太固执了,找一个纸上谈兵的马谡守街亭,他一生谨慎,现在却冒了最大的险。
高示其赶紧奔进去,才和诸葛亮打个照面,眼泪险些儿掉了。
诸葛亮累得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扶着修远的手写丞相令,还对马谡叮咛记住当道扎寨,张郃是曹魏名将,切勿轻敌。
马谡受了整整一天的煎熬,被人当着面骂纸上谈兵,受够了屈辱,哭着说:“我一定谨记丞相教令,守好街亭,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诸葛亮听见这赌咒就皱眉,他也不好当面指斥,便含蓄地说:“不要灰心,街亭地势有利守方,守关不难,只要你当道驻营,便能完成守关之任。记得有事多和王平商量,王平持重老成,定你助你守好街亭。”
马谡连声应诺,恭敬地行了一礼,说丞相保重,马谡去了。
今晚的马谡像是故意和诸葛亮作对,满口不吉利的话,诸葛亮不想打击马谡的自信,只好忍住了。他把写好的丞相令交付下去,还想再写一份,毛笔却持不起来,那手只是发抖,不禁叹了口气,怨自己不中用。
高示其看得眼泪汪汪,她恨自己是文盲,要不然她就可以帮诸葛亮做很多事,这次战事结束,她要去找成都太学的博士,让他们教自己识文断字,老子孔子孟子荀子庄子一应都学,天花屈子的诗也读,学得一个深厚文墨,将来能帮诸葛亮抄经典批复公文代笔丞相令。
诸葛亮看见哭兮兮的高示其和呆傻痴愣的华进,叹道:“可怜两孩子也守了一天,饿了么?”
“饿!想和丞相一起吃。”高示其如是说。
修远心中大赞高示其会说话,果不其然,诸葛亮吩咐修远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修远激动得热泪盈眶,捧着心口跑出去了,不过一刻,又带着一位军厨,端着满手吃食跑了回来。
当下,高示其、华进、修远围着诸葛亮吃饭,因为周围人都在品味美食,诸葛亮受到感染,因此也拿起了筷子。
高示其吃饭也不安生,做不了孔子说的食不言,一直叽里呱啦说话,她说陇右的饭没有成都好吃,她吃过很多地方,还是成都最美味,还问诸葛亮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诸葛亮想了很久,“那得往上数二十年了,在荆州时,当阳祸难那次,我们为了躲避曹军追击,一路奔驰,连口水也没空喝,更找不到水喝,先帝带着我们跑到沔水边上,大家伙又累又饿,张将军饿得受不住,带了几个小兵去附近农家寻来几碗米饭,我们人多,一人只能吃两口,可滋味实在太香了。”
高示其咬着胡饼,想着诸葛亮吃过的米饭,深以为一定是人间美味,“是味道特别么?”
“无油无盐,还挺干,没什么特别味道。”
“这样也好吃?”高示其困惑了。
诸葛亮静静微笑,“人生最艰难时,于颠沛中得食一饭,是莫大之幸。先帝曾说,每每回想沔水一饭,便念及当年创业之难,方知今日守业之艰,岂敢懈怠之!”
高示其懂了,诸葛亮不是念念不忘那米饭的香美,而是艰苦创业的不易,他拼了自己的性命去爱蜀汉,也是因为深知过去开创基业的艰难,所以才倍加珍惜今天。
这一夜诸葛亮都没睡,一是事多,二是心神不定,破天荒地竟然会走神发呆,把已经做过的事重复做一遍,忽然对修远说去看看幼常还在么,修远说,马参军早就走了,这个时辰,只怕要到街亭了,先生,你到底怎么了,丢三落四的,都不像你了。
高示其和华进熬不住,打个地铺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通天亮,睁眼时,诸葛亮案头的灯还亮着,修远抱着一卷文书打盹,诸葛亮还在案后发呆。
从没见过发呆的诸葛亮,高示其觉着诸葛亮发呆的模样还挺可爱,捏着白羽扇不动,一只手捋着胡须,也是不动,脸上的神情很木,这让高示其想起曾听父亲说过的一个典故呆若木鸡,诸葛亮不是木鸡,他是卧龙,所以他是呆龙。
高示其不小心给诸葛亮取了一个绰号,她把案上的灯吹灭了,说丞相,你去睡吧。
诸葛亮醒过神来,看见外边晨光普照,和风习习,他说,不睡了,事该来了。
话音落尘,抱着文书的官员便走了进来,那是刚收上来的三郡编户田籍,堆在诸葛亮面前,厚厚一摞。
诸葛亮又陷入了忙碌中,忙到傍晚时分,事也做得差不多了,修远便苦劝他去歇一会儿,诸葛亮也着实困乏,把手里的毛笔一搁,说就睡两个时辰。
高示其和华进告了退,便要离开,门外铃下高声说,街亭守军使者求见丞相!
诸葛亮才站起身,当即又坐了回去,“传!传!”
使者带着一身风尘奔进来,来不及寒暄,诸葛亮便问道:“是马谡派你来的?”
“不是,是王平将军。”
诸葛亮的心一沉,可他忍住了,稳稳地说:“你说,出了什么事?”
“王平将军让小的给丞相带话,马谡将军率军到街亭后,没有按照丞相吩咐当道扎寨,他把营寨设在山上,山下只留了千余人,王平将军请丞相示下,该怎么处断。”
那颗沉沦的心像被人猛地一攫,诸葛亮疼得喘不过气来,那压抑在身体里的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却是这样可怕的现实,这一刹那,天旋地转,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撑不动了,诸葛亮啊诸葛亮,你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你的固执将为北伐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多少年的辛苦难道就毁于一旦么,可现在又该怎么办,抱怨、后悔、愤怒都没有用,他掐住了自己的慌乱,用急迫然而冷静的声音说:“你赶快返回街亭,把我的手令带给马谡,让他务必移营,不得延迟!”
他一面说一面急草,将一份戳了丞相诸葛亮白文印的丞相令交付使者,使者不敢留,匆匆一拜,当下便是去了。
使者刚走,诸葛亮忽地皱眉,自语道:“不行,待使者赶到,张郃一定已经抵达街亭,只怕是来不及移营了…”
他看住修远,问道:“现在还剩多少兵力。”
修远知他着急,也不敢多话劝慰,思索道:“守街亭的,攻打天水上邽与陇西襄武的,分走了我们的主力,如今拱卫西县中军的有一千五百,加上散在西县外围的…大约三千多不到四千。”
诸葛亮当机立断,“把这些兵力统统召集起来,立刻驰援街亭…”他停住了,驰援街亭可以,但派谁去呢,所有的将军都被派出去了,不是守城,就是攻城,他身边没有合适的统兵人选,他的目光慢慢挪动,竟放在了高示其和华进身上。
真要这么做?
“你们…”他再也顾不得了,“你们两个,驰援街亭。”
高示其和华进并没有犹豫,很干脆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