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遗忘是忘记曾经记得这件事
89164100000042

第42章 一天

这是一九九九年二月里的一天,是我初来通信连的普通一天,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一天——竟然可以这么漫长。

6:00,被一阵急促有力的口哨声吵醒,我与孙昕还坐在床上发懵,马静和李洁已经迅速从被窝儿里蹿出来。

“刘排,孙昕,快点穿衣服,你们今天第一天早操,千万不能迟到!”马静边扎武装带边冲我俩催促道。

“我的天爷,你们晨练也太早了吧!”孙昕像是被吓醒了,甩了甩乱糟糟的短发,我也摸索着衣服开始往身上套。

凑乎着穿戴好,几人冲出宿舍,在小院里集合,看到男兵队伍已经喊着整齐的口号跑出了院门。女兵这边还没有来得及整队,果然拖慢速度的都是来自我们两个屋的“新人”。天色尚暗,但遮挡不住连长不悦的脸色,我们六个人狼狈地彼此看了看,短暂交流的眼神里,是明确又复杂的东西。报数后由老彭整队,带领大家跑出小院,没跑几步我就对她们的速度感到吃力,心里默默祈祷着路线不要太长。

事实证明,我把晨练想得过于简单了,在又湿又冷又暗的山路上,我们只管没命地奔跑。我分不出方向,也看不清步伐,只能盯着前面一个人的后背,告诉自己别落队。不知跑了多久,鼻头冻僵了,用嘴喘气时能清晰感觉到嗓子里泛上来的甜腥味儿。约莫半钟头后,当我站回到出发前的位置时,我几乎怀疑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的一部分心神给跑丢了,为什么晨练后整个人变得更懵了。连长一声:“稍息……立正!”把我的魂儿给吼回来,他眼神在我和赵梓悦身上徘徊几下,皱了皱眉头:“今日早操,对女兵排提出集体批评!集合拖沓、军容不整、口号声不够洪亮、归队时间过长,总之下不为例!特别是新来的几位同志,身体素质需要提高,一个晨跑而已,看看你们都跑成什么样子了!早饭时间不变,抓紧时间洗漱,解散!”

我耷拉着脑袋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的确是够落魄的,也难怪连长他会如此嫌弃,唉。用手帕擦了把汗水,拿起梳子捯了捯头发,就听见门外又响起一阵口哨声。

“没时间洗漱了,今天咱们回来晚了,先出去集合吧,不管吃不吃,也是要集合的。”马静张罗着大家往外走,我们四个都没来得及洗漱。

7:00,整队集合,吃早饭。我们桌的十个人,有一半是吃不下去的,望着桌上的馒头、鸡蛋和咸菜发呆,在指控站这么久,还从没一大早就被这么折腾过,我们六个人,彼此望着彼此,用眼神再次做着无声交流。

马静给我打了碗很稀的粥,推到面前:“喝口吧,跑半天嗓子肯定是干了。”

“谢谢。”我低头默默地喝粥,忽然想到可怕的“催命哨声”,忙问她:“后面的安排是什么?跟我们大概说说,如果紧张,我就先去洗漱!”

“没那么急了,八点开始训练,咱们女兵排有话务值班任务的,就排队去机关上班。其他人除了帮厨的、站岗的之外,都要参加集体训练。”

我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自由时间,还有自己没来得及叠起来的被子,立马一口喝完粥,匆匆忙忙赶去洗漱、整理内务。

8:00——11:00,我们这些“新人”没运气被安排值班,统统参加训练。今天安排的科目,是三套军体拳的训练。我们在站里只学过第一套和第二套军体拳,第二套打得还很不熟练。在连长更加嫌弃的目光中勉强打了一遍,我们几位还真是错的五花八门、各有不同……连长黑着脸叫过来两位男兵班长,帮我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并且要求在晚饭前学会第三套军体拳。感谢连长,把黑脸成功地传染给我们六个人。

11:30,整队集合,吃午饭。不知道是不是没吃早饭的原因,我们每个人都吞下了两个大馒头。我一面惊讶着自己膨胀的食欲,一面担心着自己还没攒够下午训练的能量。

午饭后,有将近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我看马静她们都选择睡午觉恢复体力,我却有些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床上。我坐在写字台前,翻出本练习册来开始做英语阅读题。并不是我突然变得刻苦起来,只是以前有那么多的自由时间,总觉得是可以拖延可以浪费的,如今被连队制度把时间控制到以分钟计算,就不敢再蹉跎再怠慢了,明白要争分夺秒地利用起珍贵的时间碎片。…………一小时后,我还是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14:00——16:30,该死的口哨声再次袭来。我们几人在小院里死磕第三套军体拳,先不求精准,只求记住整套的动作。我觉得我的脑子没有上午好使,心里在犹豫是不是以后跟着大家一起睡午觉。

17:00,整队集合,吃晚饭。我们几个都一致认为通信连的食堂炒菜比机关食堂要好吃,也不知道是真的好吃,还是辛苦之后吃嘛嘛香。

19:00,整队集合,拿小马扎至影音室收看新闻联播。……好吧,我承认在家我从未这么认真地看完过哪一期的新闻联播,此时此刻这种体验竟很美妙,听着久违的最最标准的普通话,通过镜头我仿佛可以魂穿荧幕、回到北京,那个陷入半小时致幻的我,虽然明白魂穿回去也无法进入镜头下的人民大会堂,但精神上安慰自己从大会堂穿过长安街、府右街、灵境胡同、西单北大街……一路穿过去,我大概就快到家了。第一次,看新闻联播看到热泪盈眶。

21:00,连队里吹响了绵长的熄灯号。

“感谢老天!终于等到今天最后一个哨声啦!”我长叹一声,如释重负地瘫在床上,四肢感到一阵酸痛,估计明早起床更会让我龇牙咧嘴吧。

“如果没有紧急集合的话…………让我们一起祈祷,它是今天的最后一个哨声吧。”黑暗中传来马静幽幽地回答。

再没有人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