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谁……干……的…………!”
旅长扯破喉咙的怒吼,划破清晨宁静的旅部上空,近在窗前的声源,加重了我的头痛欲裂。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有些不情愿地爬起身来,刚要穿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和冬雪床间的水泥地上,清晰可见大大小小的泥脚印,旁边还散落着零星的泥土碎块和……白菜叶?!……
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我猛地冲到窗前往坡上看,双手叉腰的旅长,此刻正气势汹汹地对神色慌乱的司务长交待着什么,我深吸了口气,放慢动作将窗帘缓缓地合上,赶紧找鞋下床,去消灭我们宿舍的犯罪证据,心疼地看上一眼我那双犹如出土文物般的新棉靴,遗憾地摇了摇头,伸手去床底下摸索其他的鞋子。
冬雪轻轻推开门,拿着扫帚簸箕走了进来,冲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别整出动静来啊,旅长正在坡上跟司务长发飙呢!”
“嗯,我也是听到了才醒过来的……”一说话就感到口干舌燥,我看见床头的桌子旁放了杯水,抓过来一口气灌进了肚里。
“是不是都凉了?别喝得那么急。”冬雪摇摇头:“你想起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
“大致吧……好像咱们院昨晚又被搞得集体灭灯了,我一时气不过,就借着酒劲儿拔了旅长的白菜。”
“啥集体灭灯啊?哈哈,说得还好像自己挺仗义似的。”冬雪寻摸个不透明的袋子,把可疑的脏东西都倒了进去,封口打上个死扣:“你是喝糊涂了,连熄灯号都没听见,那个时间集体熄灯,跟首长菜地有什么关系?你啊,我看你就是……蓄谋已久。”
她笑着走过来拧了把我的脸蛋,继续说:“昨晩太黑了,我也有点喝迷糊了,只能这会子起来收拾。你呀,赶紧找个袋子,把那双棉鞋装起来,等到了连队,再找时间好好拾到。”
“好。”我听话地打包好自己的鞋,隐隐觉得不安,问她:“站长她们昨晚都看到了?”
“放心吧,没人举报你,都知道你心情不好,喝多了。昨儿夜里,站长就一个人把走廊上的土都清扫干净了,不然你以为旅长他怎么没有冲进来查个究竟呢?”
“也是。”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昨晚竟然梦见李军他们哥仨了,跟咱们在屈老板小饭馆喝酒那天一个样,大家聚在一起,又吃又喝又哭又笑的。”冬雪在我床边坐下来:“可能我心里头明白,也只有这样,这个年才算过得完整吧…………樱子,要是老二老三知道你把那几颗大白菜都给揪了,指定要跟你连干三大白!那俩小子,早就看首长菜地不顺眼啦,哈哈。”
“我也挺想他们的。”
“唉,大年初一头一天,没成想我就得送你走,好一个寂寞的年呐。”
…………
来接我们的车子停在小院里,站长和冬雪都出来给大伙儿送行,警卫连也围过来不少人,任川带着几个新兵帮我们把行李都抬上车。从我身边经过时,他强忍着笑意,小声在我耳边问了句:“酒醒了没?”
“…………”临了临了,我还是身体力行地给这座小院的邻居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车发动那一刻,我看见挥手示意的人群中,冬雪迅速地扭转过头,消失在走廊深处。我搂着低头哭泣的孙昕,坐在军用皮卡的后车厢,抬头望见高高的蓝天,今日依旧是无云,这让我想起初来旅部的自己,时光的流逝仿佛只和孤独二字有关。从没想过,仅这一年,我还会经历一场身心的迁移,好在此刻我并不比来时更孤独,孙昕——让这一切,变得可以忍受。
通信连距离旅部并不算远,车行不满一刻钟,也就抵达了。同样是驻扎在坡道旁边的单位,这里比起旅部要清净许多。院外是一大块空旷的田地,只是这时节显露出一片荒容。院门口斜对过,有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卖部,我们的车子驶过门口时,有位四十来岁的大叔走出来打量我们,李洁冲他热情地招招手:“薛老板,我回来了,过年好!”
我们的车在一排大木桩前面停了下来,我记得冬雪说过这是通信连特有的训练科目。院子里三三两两站了些打量的人,过来迎接我们的是两位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笑容可掬的那位肤色较白,一开口就带了些当地的口音,他热情地对我们说:“欢迎各位,我是通信连的指导员,我叫安泰。辛苦大家大年初一就要忙着搬家,咱们已经给各位分配好了房间,一会就安排几位班长带着你们去熟悉熟悉环境。晚饭时我们搞聚餐,再正式介绍大家给连里的同志们认识。各位收拾好东西,一个钟头后来连队的会议室集合,连长训话。”
指导员转向身旁的那位男子,黝黑的皮肤、瘦高个子,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严峻与冷清,他并不急着开口,从左到右打量了我们每一个人,淡淡地说:“隋波,你们的连长。只有一个小时,注意时间,我不喜欢迟到。”
这个男人,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我莫名紧张。我的直觉是对的,往后的日子,他竟然一点一点成为我军旅生涯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