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愿搬进了两人一间的向阳宿舍，刚把铺盖卷儿腾完地儿，就被叫出来参加一场简单的送别仪式。我和大家并肩站在走廊上，看着小院里挥手告别的杨晨。从她的表情，我无法揣测她此刻心中喜悦和伤感的比重，或许她那时拥有一份我想象之外的平静。正如我身边的每个人，送一个人走和迎一个人来的郑重无差、沉默无差、平静也无差……
那一刻，我才发现，虽然我已经在这里安家近三周了，我还是有哪里不像她们。是的，我还是不像这里的每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我很难做到那种属于这里的平静。对杨晨，我们说过的话超不过十句，她并不常在站里，即便在，晚上也总是被站长叫出去，偶尔碰见匆匆点个头或说声好已是难得。然而她要离开时，我还是很努力地看着她，很努力地记着她，不知怎的，我心里一直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在你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一个人，虽然她是我军旅生涯的第一批战友，虽然我们不曾有过真正的交谈，虽然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我也应该记住她——我那时只是简单地这样想着。
载着她的车子缓缓驶出院子，走廊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我一人，插兜望着天。很快，隔壁警卫连的宿舍门缓缓走出一个人，同样插着兜，一副不经意又很专心地伫立，伫立在小院中央，望着远方的坡路，一动不动。
我在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是常在我们门口等人的“老三”。这时，余光中瞥见冬雪正趴在宿舍冲院子敞开的窗台上向我招手，示意我进屋。
“也不着急回来收拾东西，在那儿看啥呢？”
“也没啥好收拾的吧，不过是一套被褥裹枕头。”我坐在杨晨原先的床位上，心里的感受很难描述。
“哎～！你这话说着就有那么点儿兵味儿了！”冬雪一双小肉手在我面前可劲儿地鼓掌，似乎想调动起我的热情。
“您这话说着也有那么点儿北京味儿了！”我向冬雪伸出手：“那就请多关照了，我的新室友！”
站长忽然伸头进来，叫我跟郭排一起去会议室开会，我赶紧收拾起笑容，翻出本子和圆珠笔追了出去。路过走廊，刘天佑侧头看了眼站长，没打招呼，径直离开了小院。
“我就简明扼要了，”站长清了清嗓子：“杨晨这一走，站里就剩咱们三个干部了。你俩都是新来的，对咱们这里情况还不太熟悉。隔壁警卫连虽然男兵不少，可那边的干部也只有连长和指导员两个人，都是已婚干部了，平日里轮班只有一个人在位。也就是说，咱们这个小院子，生活着将近四十个战士，只有我们四位干部。你们即便是再没有带兵经验，也要明白官兵之间的区别，要有个做干部的样子。杨晨之所以离开，我和小郭一个屋她多少是知道的，可小刘你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叫你俩来开这个会，也算是给你们敲敲警钟！”
说是给我俩敲警钟，可站长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我：“年轻人想问题往往只看当下，觉得人家帮你出出力、给你解解忧就跟人家掏心掏肺，太冲动了！你们才多大，眼光不能只放在这山沟沟里吧？小刘我虽不太了解，可估计跟小郭一样也不会在我们这儿待太久的，你们的未来不在这里，这一点，我希望你俩都能时刻铭记。”
郭君茹缓缓地点着头，我对这一大番苦口婆心还在默默地消化中，站长就突然点到了我：“小刘，在这个站里除了孙昕就你最小了，所以说实话我也有些不放心。把你安排跟冬雪一个房间，怎么说呢，好也不好。好的地方是她经验丰富、人缘好，能带你很快融入部队生活。不好的也显而易见，兵当四年都成老兵油子了，跟你一个见习排长在一起不会那么顾忌分寸。她不顾忌你可不能也不顾忌，别成天跟她们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将来遇上问题你怎么管理？所以私下里，你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你多和小郭交流交流，毕竟你们的情况差不多。”
我和郭君茹对视一下，同步点着头，又同步别开眼。
站长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我以前的老领导曾经给我说过一段话，我一直记到今天，也送给你俩，‘每个刚来部队的人都会像块小石头，有棱角有特色有冲劲，等到在这铁打的营盘里摔打个几年，就会变成模样和质感都差不多的鹅卵石’。记住，我也是从这么大走过来的，我明白你们现在是感受比较多的年纪，可是听过来人一句劝，不要放大那些感受，要学会克制，早点成为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任由水往哪个方向流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心。”
我的目光一点点移向桌上摆着的统一配发的“会议记录本”，站长说的这些话，似乎都不适合记录在这上面，而应该记在心里，可把它们简单粗暴地打包进心里，又会觉得消化不良。可能是那时人还青涩吧，从会议室出来的我更加困惑了，我到底应该和她们怎么相处？我是该做独一无二的小石子，还是别无二致的鹅卵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