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假如我们可以把货币工资改动时所产生的影响提前讨论，反倒是一件好事。古典理论之所以一直认为经济体系有自动调整的性质，是由于假设货币工资有伸缩性；货币工资一旦具有了刚性，便把经济体系失调的罪过推在这刚性身上。
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做，因为在我们自己的理论还没有建立之前，我们不可以充分讨论这个问题。货币工资的改变所产生的后果相当复杂，在某种情况之下，像经典学派假设的那样减低货币工资确实能刺激产量。我和古典理论的相异之处，主要是解释上的不同，因此在读者还没有明白我的方法之前，我不可以把这种相异之处说得很透彻。
依我所知，通俗解释实在很简单，没有如我以下所说的那样迂回曲折。这个解释只是说：假如其他情况不变，那么当货币工资率减低时，制成品的价格必将减低，因此可刺激需求，增加产量和就业量；可产量增加而资本设施不变时，那么劳动力的边际效率降低；当劳动力的边际效率和劳工同意接受的货币工资率重复相当时，产量和就业量就不再增加。
这种解释的最粗陋形式，简单说就等于：货币工资降低时，需求不受到影响，如今也许还有许多经济学家认为需求确实不受影响；他们的理由是：总需求是定于货币数量和货币的所得流通速度两者的乘积，当货币工资降低时，并没有明显理由说明为什么货币数目会减少，或者货币的收入流通速度会降低。他们甚至于会说：假如工资降低，则利润必须增加。可是我想大多数经济学者会承认，当货币工资降低时，还有一些劳工购买力减低，所以总需求确实要受到许多影响；不过他们会提出，在相反方面，有一部分人的货币收入并没有减少，这等人的真实需要将由于物价的下降而增加；即使在劳工方面，除了劳力的需求弹性小于一，不然当货币工资降低，就业人数增多时，劳动力方面的总需求也会增多。因此在新的均衡状态之下，就业人数会比从前增多。除非是在非常特殊的极限情形之下，可是这样的情形，事实上是不会发生的。
对于这种解释，我根本不赞同。其实解释二字还欠妥。由于以上所述，尽管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代表很多经济学家的想法，可是他们很少把他们所依据的分析方法用文字清晰地表达出来。
他们获得这种论证的途径可概括为：就某个行业而论，那么此行业的产物有一个需求表，表示售价和出售量的关系，又有一组供给表，表示产量和生产出售量时生产者所要求的价格两者的关系；因此有一组供给表格，由于成本的计算基础各不相同。假设其他成本不变（除非是由产量改变而引起的），则由这两种表格可得到劳动的需求表，表示就业人数和工资水平的关系；此曲线在任何一点的形状就是决定劳动力的需求弹性。然后把这种不加重大修改的概念转用于全体工业，并且认为依据理由相同；工业全体也有一个劳动力的需求表，表示就业人数和工资水平的关系。至于所谓的工资，究竟是货币工资还是真实工资，这与论证没有关系；如果论证的是货币工资，那么对币值的改变必须加以矫正，但这种做法不足以影响论证的要义，因为物价的改变，决不会和货币工资的改变恰好成同一比例。
假如以上所说真正是他们论证的依据(假若不是，我不了解他们的依据是什么)，那么此论证必定是错的。由于任何一个工业需求表的建立，必须先假设其他工业的供需表不变，总有效需求的数量不变，因此除非把总有效需求不变这个假设也搬过去，不然我们不能把只适应于某行业的论证转而用之于工业全体。不过假如真做这样的假定，那么这种论证可谓是答非所问。为什么呢？大家都承认：假设货币工资减低，而总有效需求仍然与以前相同，那么就业人数必定增加；可是争执之点正在于：当货币工资降低时，用货币计算的总有效需求会不会仍然与以前相同。或者，至少用货币计算总有效需求之减少，并不和货币工资的减低完全成比例，即假如用工资单位作衡量标准，总有效需求较以前增加。假如我们不允许古典理论用类比方法，只适用于某工业的结论推广至工业全体，那么该学派就彻底不能回答当货币工资降低时，就业人数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因为该理论没有可以用来处理这个问题的分析办法。依我来看，彼谷教授的《失业论》已经尽了古典理论之能事，可结果这本书恰成了一个显例，说明古典理论对于什么决定实际总就业量这一个问题丝毫没有办法。
下面让我们用我们自己的分析办法来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来讨论：[一]如果其他情况不变，那么货币工资的减低有没有直接增加就业量的趋向？“其他情况不变”在这里指消费倾向，资本的边际效率表以及利率三者不变，就社会全体来说，仍然与以前相同。[二]货币工资的减低对于以上三个因素是不是会产生必然的或可能的影响，因此有必然的或可能的趋势可以在一个特殊方向上影响就业人数？
对于第一个问题，我们已经在上面几章中得出一个否定的答案。我们明白，就业人数只和用工资单位计算的有效需求量发生关系，后者是预期的消费和预期的投资总和，所以如果消费倾向、资本的边际效率表以及利率三者不改变，那么有效需求也不变更，假设以上三个因素不变，而雇主们增多就业人数，那么就雇主全体来说，其收益必定少于它们的供给价格。降低货币工资，可以降低生产成本，所以可以增多就业人数，这是一个很粗略的结论。要证实这个结论的谬误，我们最好首先假设，这是对于这种说法最有益的假设。在起初时，雇主们确实预期：减低货币工资会降低生产成本；然后再观察事态的发展。就单独某个雇主来说，当货币工资降低时，他很可能只看到他自己生产成本的减低，而忽视了货币工资的减低对其产物的需求也会产生影响；于是认为目前增加产量可以增加利润，所以逐渐增加其产量。
假如一般雇主都做这样的预期，都用这样做法，真会增加他们的利润吗？不会。除非[一]这个社会的边际消费倾向等于一，因此所得的增量等于消费的增量；或[二]增加投资，足以弥补所得增量和消费增量的差距。可要是投资增加，资本的边际效率表必须比它的利率相对增加。所以除非边际消费倾向等于一或货币工资的减低会令资本的边际效率表比利率相对增高，因此增加投资量，不然增加产量以后的收益必定会使得雇主们失望，于是就业量又会回到原来数目。由于如果雇主们真正根据其预期售价提供就业量，那么公众的收入将增加，收入既增，他们愿意储蓄的数目将超过当前投资量，因此雇主们必然蒙受损失，而且这个损失的大小恰好等于两者即愿意储蓄的数和当前投资量之差。以上所述，不论货币工资率在怎样的水准都是正确的。固然，在一段时期中，雇主们可能增加自己对运用资本(working capital)的投资，二者的差别因而得以弥补，可是这最多只能把失望来临之日推迟一些时候而已。
所以，除了这个社会的边际消费倾向、资本的边际效率表以及利率会由于货币工资的减低而受到影响，减低货币工资并没有直接方向，不足以增多就业人数；所以要分析降低货币工资的效果，只能从它对这三个因素可能产生的影响来分析。
这种影响的最主要的，大体如下：
[一]货币工资减低时，物价便会下降，所以可以引起许多实际收入的重新分配：(a)从工人阶级转移给边际直接成本中的其他生产因素（如果后者的报酬不减）；(b)从雇主阶级转移给利息阶级，因为后者的所得是用货币来确定的。
这种重新分配对于社会全体的消费倾向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实际收入从工人阶级转移给其他因素有可能会减低消费倾向；至于从雇主阶级转移给利息阶级，其影响怎样则比较成问题。假设就大体来说，利息阶级在这个社会上比雇主阶级更富裕，他们的生活程度伸缩性又最小，则重分配的影响也属不利。依据这样各种考虑，其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只能猜想罢了。它对消费倾向的影响很可能是趋向不利，而不是趋向有利。
[二]假设我们所讨论的经济体系并不是一个封闭体系，同时假设所谓货币工资的减低，是相对于国外货币工资(当两者化成相同单位以后)的减低，那么贸易差额则趋向扩大，对于投资显然有利。当然，这里假定：国外的关税、进口限额等，并没有改变，也没有抵消这种好处。就英美两国来说，英国之所以在传统上比较相信降低货币工资可以增加就业量，可能是由于美国的封闭性重，英国的封闭性小。
[三]在一个非封闭体系，减低货币工资当然可以增加贸易的顺差，但也会使贸易的物物交换条件(terms of trade)趋于恶化。因此除了新就业者之外，原就业者的实际收入将减低。这一点可能趋于增大消费倾向。
[四]假如当货币工资减低时，人们预料这种减低是比预期货币工资相对减少，那么资本的边际效率必将增加，因此对于投资有利。相反，假如货币工资的减低引起人们预料未来货币工资还要再减，或预料这种可能性比较大或非常大，则效果恰好相反。在这种情形下，资本的边际效率必将减少，投资和消费两者都将延期。
[五]工资总支出(wages bill)的减低，再加上普通物价和普通货币收入的减低，可以减少为收入以及业务目的所需要拥有的现金，因此在该范围之内，足够减低社会全体的灵活偏好表。如果其他情况不变，那么这将足以减低利率，利于投资。可利率的下降程度也受预期的影响，假如像上面[四]中的最后所述，人们预料工资和物价此后还会上涨，那么短期利率所受到的影响较大，长期利率所受到的影响较小。还有，假如货币工资的减低引起群众的不满意，以致社会上对政治前途的信心被它削弱，那么灵活偏好增强，并且增强的程度恐怕不是从积极流通中让出来的一些现金可以抵消的。
[六]假如货币工资的减低只限于某一企业或者某一行业，那么对该企业或者该行业必然有利。由于这个原因，当货币工资普遍减低时，尽管它的实际影响不同，但很可能在雇主们心目中产生一种乐观情绪，从而打消因为对于资本的边际效率做过分悲观的估算所引发的一个恶性循环；于是，所有事物也可用比较平常的预期作依据反复进行。在相反方面，假设工人们对于工资普遍减低的后果也像他的雇主一样，在观念上犯同一错误，那么必引起劳资纠纷，可能把这有利影响彻底抵消。除这些之外，一般来说，没有办法可以让各业的货币工资同时减低，并且减低的程度相同，因此一切工人为他们本身利益打算，都要抗议他们本业中货币工资的减低。实际上，当雇主们想法压低货币工资时，他们所遭遇的抵抗比当物价上涨、实际工资逐渐下降时所遭遇的抵抗要强烈得多。
[七]相反，当货币工资减低时，雇主们的债务负担增加，这种不利影响可以抵消上述部分乐观情绪。假设工资和物价降得很厉害，雇主们的负债非常重，将濒于破产之境；假如真到这个地步，那么对于投资将十分不利。另外，若物价水平降低，因为公债的原因而使其真实负担加重，所以对于工商界的信心也大为不利。
以上所述，当然不足以包罗复杂的现实社会中货币工资减低时可能会产生的所有反应，但平常最重要的反应大约已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