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货币论(全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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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长期预期的状态 (2)

智斗的对象,不在于预测投资在未来好几年中的收益,而在于预测几个月后,因循传统所得的市价怎样变化。而且这种斗智战,也无须供职业投资者鱼肉的外行参加,职业投资者相互之间就可以玩起来。参加者也不必真的相信,从长期看,因循传统会有任何合理根据。从事职业投资,就好像是玩“活力游戏”、“递物”(old maid)、“音乐桥”等游戏,是一种消遣,谁能不早不晚说出“停”字,谁能在游戏结束以前,把东西递给邻座,谁能在音乐终了时,占到一个座位,谁就是胜利者。这类游戏,可以玩得津津有味,尽管每个参加者都清楚,东西总是在传来传去,而在音乐终了时,总有许多人占不到座位。

稍微换一种比喻。从事职业投资,就好像是参加选美比赛:报纸上刊出一百张照片,要求参加竞赛者选出其中最美的六个,谁的选择结果和全体参加竞赛者的平均爱好最为接近,谁就得奖。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参加竞赛者都不选他自己认为最美的六个,而选择他认为别人认为最美的六个。每个参加者都从同一观点出发,于是都不选他自己认为的真正的最美者,也不选一般人会认为的最美者,而是运用智力,推测一般人所认为的最美者。这已经到了第三级推测,我相信有些人会运用到第四第五级,甚至比这个更高。

读者或许要插话责问:如果有人不被这种流行的消遣游戏所迷惑,而尽其所能,作真正的长期预测,再根据这种艰苦继续购买投资,那么在长时期中,这个人必定能从其他参与者手中大获其利。对于这种责问,我们回答如下:世上虽然不乏这种处事严谨的人,并且假如他们的力量真能超过其他从事游戏者,那么投资市场必然会大大变样,但我们必须补充一句,在现代投资市场上,有几个因素使这种人不能占有优势。根据真正的长期预期来做投资,实在是太难,几乎不可能。凡是想这样从事投资者,比只想对群众行为、比群众猜得略胜一筹的人,其工作更重,风险更大。而且,假如两者智力相等,那么前者容易犯大错。经验也无法证明:所有对社会最有益的投资政策,也能够是对私人最有利的投资政策。要想打破时间势力,要想减少我们对未来的无知,所需要的智力较多;而如果仅仅要设法先发制人,则所需要的智力较少。

并且,人生有限,所以人都喜欢急功近利,对于瞬间致富的方法最感兴趣,而对遥远未来能够得到的好处,一般人都要大打折扣。玩这种职业投资者所玩的游戏,对于毫无赌博兴趣的人,自然觉得厌烦;但对此有兴趣的人来说,却兴致盎然。还有,如果投资者想忽视市场短期内的波动,那么为了安全起见,必须有较雄厚的资本,而且不能用借来的资金大规模地投资。这又是为什么如果两人的智力相等,资本相当,从事消遣游戏者反得到较大报酬的一个理由。最后,从事长期投资者虽然最能促进社会的利益,但如果投资基金由委员会、董事会或银行经营管理,那么这种人最可能受到谴责。因为在一般人眼中,他的行为,一定是怪僻、不守习惯,过于胆大妄为。如果他侥幸成功,那么一般人就更会说他鲁莽胆大;如果他在短期内不幸没有成功——而这是很有可能的,那么一般人不会对他有多少怜悯与同情。处世之道是宁可让好名声因为遵守传统而失去,不能让美名因为违反传统而获得。

[5]到目前为止,我们心目中仍以投机者或投机的投资者的信任状态为主,我们似乎暗中假定,只要他自己认为前景有利可图,他便可以按照市场利率无限制地借款。事实当然不可能这样。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到信任状态的另一面,即贷款机构对于借款者的信任心,就是所谓的信用状态(state of credit)。证券价格的崩溃,可能因为投机信心的降低,也可能因为信用状态的逆转。两者之一就足以使证券价格崩溃,从而对资本的边际效率产生十分不利的影响;而要使证券价格回涨,却不是两者都复原。因为信用度的降低,固然足以引起崩溃,而信用的提高,却只是经济复苏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

以上所述,经济学家都不应该忽视,但应该知道其中的轻重缓急。如果我可以用投机(speculation)一词来代表预测市场心理这种活动,用企业(enterprise)一词,代表预测资产在其整个寿命内的预期收益这种活动,那么投机也并不一定总是支配企业。但投资市场的组织越进步,那么投机支配企业的危险系数就越大。纽约是世界最大的投资市场之一,在这个市场里,投机(按照以上所下的定义)的势力十分庞大。但除了在理财领域之外,美国也过度热衷于推测一般人对于一般人的看法,这个民族性弱点也表现在证券市场上。

据说美国人很少为收入而进行投资,现今许多英国人也是这样;除非他确信资本以后会增值,否则他不会愿意购买一项投资。这就是说,当美国人购买一件投资品时,希望倒不是主要寄托在该投资的预期收益,而在于该投资的因循传统的市价波动是否对他有利,换言之,他便是上面所说的投机者。如果投机只是企业洪流中之一点波澜或者入场,那倒没什么害处;但如果企业成为投机漩涡中的水泡,情况就严重了。如果一个国家的资本发展变成为游戏赌博的副产品,那么这件事情大概很难做好。如果认为华尔街的正当社会功用在于引导新投资,是进入以投资的预期收益为标准的最有利途径,那么华尔街的成就,便不能算是自由放任式的资本主义的辉煌胜利。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如果我的看法是对的,那么华尔街的最佳智力事实上目的也不在于此,而在于另外方面。

只要我们将投资市场组织得十分灵活,那么这类趋势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大家都同意,为了公众利益着想,游戏赌博场所应当收费昂贵,不容易进去。证券交易所恐怕也应该如此。伦敦证券交易所的罪恶之所以比华尔街少,并不是因为两国国民性的不同,而是因为前者对于一般英国人,比华尔街对于一般美国人收费更昂贵,更不容易进去。要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交易,必须付介绍费,高额经纪费,又必须向英国财政部门缴纳很重的转让税,如此等等,都足以减少该交易所的流动性,所以有很大一部分在华尔街上的交易,在伦敦证券交易所却没有。但在另一方面,伦敦证券交易所每两星期结一次帐,却又增加了该市场的流动性。在美国,要想不让投机覆盖企业,最切实有效的办法恐怕就是由美国政府对所有交易征收高额转让税。

现代投资市场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奇观。有时我在想,假如把购买投资变成如同结婚一般——除非有死亡或其他重大理由,否则是永久的、不可分离的,那么这或许是补救当代种种罪恶的有效办法。因为如此一来便可以使投资者的心思,专门用于预测长期收益。但再仔细考虑一下,这个办法也有其困难的地方,因为固然投资市场有时阻碍新投资,但也时常便利新投资。假如每一个投资者都自以为他的投资具有流动性(虽然对于投资者全体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就可以高枕无忧,愿意多冒些风险。但如果个人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保存其储蓄,又如果个人一经投资,便周转不灵,那么也会阻碍新投资。困难正在于此:只要个人可以用财富来贮钱(hoard money)或放款,那么除非有投资市场,可以将资产随时脱手变成现款,否则谁也不愿意购买真正的资本资产;那些自己不经管资本的资产者,或对资本资产所知甚少者,更是这样。

信任感的崩溃,对现代经济生活打击很大,要医治这个毛病唯一的解决办法,让私人只能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把收入消费掉,其二是选择一件他认为最有前途、有希望,同时又有能力购买的资本资产。当然有时他对于未来疑虑很多,因此他觉得无法选择,只好多消费,少投资。即使这样,也比他对于未来感到疑虑时,既不消费又不投资好,因为后者对于经济生活,会有重大的、累积的、十分糟糕的影响。

有人认为贮钱对于社会不利,强调这种观点的人,他心目中所持理由当然就像上面所陈述的。不过他们忽略了一个可能性:即使贮钱数量不变或者变化很少,不利的现象也还是可能发生。

除了投机之外,还有些其他的不稳定因素,它们源于人性特征。我们的积极行为,有一些无论是在道德方面、情感方面或经济方面,与其说取决于冷静的计算,还不如说是取决于一种油然而生的乐观情绪。如果做一件事情的结果,要经过许多天后才能明白,那么是否要做这件事,大概不是先把所得利益的数量乘以取得这个利益的可能性,求出一项加权平均数然后再决定。大多数决定做这件事的人,大概只因为一时的冲动,一种由然自发的驱动,他们想动不想静。不管企业发起的原因说得多么坦白诚恳,如果说企业的发起,真是出于上面所举的理由,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企业依赖精确计量未来利益得失的行为,仅比南极探险者依赖精确计量未来利益的得失略胜一筹。所以假如血气衰退,油然而发的乐观情绪也动摇,一切按照盘算行事,那么企业就要萎缩而亡;尽管害怕损失和渴望利润,两者同样都缺乏合理的基础。

一般来说,如果企业的建立是由于发起者对于未来心存希望,那么该企业对于社会全体就有利。但如果企业要靠私人主办,那么必须在冷静计算之外,还要有血气来补充支持。有了这股血气,那么即使根据以往经验这种副业以后要赔本,他也会把赔本的想法搁在一旁,正如一个健康人将死亡的念头置之一边一样。

遗憾的是:上述种种作为,不仅加深了经济萧条的程度,而且使得经济繁荣与社会政治空气接触过于密切。要使经济繁荣,就必须使社会政治空气和一般工商界相融洽。如果担心因为工党政府或因为实施新政会使企业不景气,这种担心倒不一定起因于理智地计算,也不一定起因于政治阴谋,而只是由于油然自发的乐观情绪非常脆弱,容易被破坏。所以在估计未来的投资多少时,我们必须考虑到那些想进行投资的人心态是不是健全,甚至要注意他们的消化是不是良好,对于气候的反应怎样。以上这些因素都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情绪,而投资大部分又受不自觉情绪的影响。

我们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认为一切都受不讲理智的心理情绪所支配。相反,长期预期通常十分稳定,当其不稳定时,也有其他因素发挥其稳定作用。我们只是要提醒自己,如果今天的决策可以影响未来,那么这种决策无论是个人的、政治的还是经济的,都不能完全严格的来计算,事实上也没有方法作这种计算。社会之所以运作不息,就是因为有一种内在的驱动力驱使我们想运动。理智则在各种可能性中尽力设法挑选,在可以计算的地方也计算一下;但在需要原动力的地方,理智只能凭借想象、情绪或机缘。

对于未来我们虽然知道得很少,但是因为有其他因素,却也无关紧要。由于复利关系,又由于资本设备经常随时间的消逝而变得不合时宜,所以有许多这样的投资——如果投资者在估计预期收益时不考虑全部预期收益,而只注意最先几项,也不算是不合理。房产是长期投资中最重要的一类,但房产投资者经常可以将风险转嫁给住户,或者至少可以用长期契约的方式,由投资者和住户共同分担;住户也乐于如此,因为在住户心目中,分担风险之后,使用权就有了保障,不会随时中止。公用事业也是长期投资中很重要的一类,但投资于公用事业的人,因为有垄断特权,又可以在成本和收费之间保持一个规定差额,所以他的预期收益已经有了实际的保障。最后,还有一类日益重要的投资是由政府进行,由政府负担风险。从事这类投资时,政府只想到对于未来社会的好处,至于商业上的利益怎样则不加考虑;政府也无须要求这种投资的预期收益率(按精密估计)至少要等同于现行利率,但政府要出多少利率才能借到款项这一因素,对于政府投资活动的频率仍免不了有决定性影响。

因此,长期预期在短期内的改变(以区别于利率的改变),虽然不能不充分考虑,但在考虑这种改变以后,我们还可以说,利率的改变至少在经济情形下对于投资量仍有极大影响,尽管不是决定性的。至于在何种程度内操纵利率能够继续鼓励适量投资,则有待于以后的事实来加以证明。

就我自己来说,我现在有点怀疑,仅仅用货币政策操纵利率究竟会有多大成就。国家可以朝远处看、从社会福利着眼计算资本的边际效率,所以我希望国家多担负起直接投资的责任。理由是:各种资本的边际效率,在市场估计办法下(办法如上所述)可以变动很大,而利率的可变动范围太狭窄,恐怕不能完全抵消前者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