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终于放晴了,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舒服。
巧云今天特意换了身新衣裳,又盘了个新发型,蹦蹦跳跳地往阿发的房间走去。她张开嘴刚准备喊门,但见门开了一小条缝,水灵灵的大眼睛调皮一转,脑中瞬间蹦出了一个坏点子。
这会儿阿发正搬着个凳子坐在水盆边,将脸埋在水盆里,也不知道在干些啥,水盆中的水不断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气泡,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已经不是阿发第一次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巧云也没感到太奇怪,只是蹑手蹑脚地向他靠近,而阿发则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对身后的巧云浑然不觉。
“大师哥!”
巧云忽然凑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接着便开始挠他,她是存心想要吓吓他,只见阿发浑身一震,像是呛了几口水,接着连那水盆也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巧云的恶作剧得逞,不禁开始捂嘴咯咯窃笑起来,然而,当阿发转过脸来看着她时,她的笑容却陡然间完全僵在了脸上。
此时的阿发满脸都是水,本来就不怎么精致的五官完全错了位,呈一种奇怪的螺旋状,像是整张脸皮被一百八十度地搅拌了一圈,扭曲的脸上还可以看到一条条褶皱的裂纹,像个小老头的皮肤似的,看起来怪异无比。
“啊!”巧云吓了一大跳,刚想后退,脚却绊倒了方才掉落的水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阿发背过身去,用毛巾在脸上使劲搓了一圈,再回过头来时,竟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样。
“巧云,你怎么了?”阿发将巧云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
“大师哥,你……你的脸……”
巧云使劲揉了揉双眼,眼前的阿发依旧是那个皮糙肉厚,大大咧咧的阿发,她又去用手捏了捏,却抹下了一手油脂,这才放下心来,心想方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阿发一愣,也是在脸上抹了两把,“我的脸咋啦?”
“哼!你的脸该洗啦,脏死了!”巧云边说着边将手在毛巾上擦起来。
“我都邋遢惯了,有啥好洗的。”阿发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又问道:“你来找我有啥事啊?”
“哦,师父让我叫你去一楼开会。”巧云帮阿发叠着被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阿发的目光显得闪烁不定,口中却笑道:“师父还搞得这么正式呢,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晓得哟,大家都在下面,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就对了。”巧云说完,头发一甩,准备离开了,临走不忘叮嘱道:“你动作快点啊,都等着你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来。”阿发说着又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巧云扁了扁嘴,边走边咕哝道:“一个大男人还关什么门啊,搞得谁要偷看你似的……”
差不多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阿发笑嘻嘻地走下楼来,但见一楼大厅里坐满了人,茅无极和玄空和尚表情凝重,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巧云则时不时偏着身子与身边的云中子小声絮絮叨叨,打情骂俏,阿桓则孤零零地坐在巧云对面,显得满脸的不快,他见阿发来了,忙冲他做了个鬼脸,示意他在自己身旁坐下。
“你个臭小子这几天老躲在房里搞什么鬼?还得让巧云去叫你。”茅无极瞪了阿发一眼,十分不满地训道。
“这几天脑袋有点疼,就没怎么出去……”阿发嬉皮笑脸地解释着,侧头一看,巧云正对着自己扮鬼脸,又嘿嘿干笑了几声。
“脑袋疼?我看你是脑袋空吧,里头缺货了。”
也许是想缓和下紧张的气氛,茅无极玩笑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连玄空老和尚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阿发吐了吐舌头,又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阿桓,问道:“今天这么兴师动众的,到底有什么事啊?”
“师父说他准备去一趟冥界呢。”
“冥界?!”阿发失声叫了出来,显得满脸的不可置信。诚然,他连人界都没转过多少地方,对其余的冥界、天界、魔界更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阶段,总觉得那些地方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如今自己身边之人竟要去涉足,其惊愕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阿发见茅无极表情肃穆,知道阿桓所言非虚,便结结巴巴地问道:“师父,你真的……真的要去冥界?”他根据道书中的描述,简单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万鬼群集的冥界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茅无极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是时候该有个结论了。”
“道兄真的肯定那颗玄冥珠就是冥界之物?”玄空颇有些担心地问道。
“消息来源可靠,应该错不了。”
茅无极说着,将玄冥珠捏在双指之间,指着上面那一串串古怪的符文说道:“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冥文了。”
玄空点了点头,捋须道:“如此说来,倒和咱们之前的假设十分契合。”
巧云满脸疑惑道:“那师父这次去是要归还这颗珠子吗?”
茅无极笑了笑,道:“这只是其一,既然这颗玄冥珠是冥界宝物,为何会出现在人界,又为何会被那僵尸王夺去,这一切的一切太不寻常了,其中必然有着某些隐情,为师也是希望能查到一点线索。”
“世伯是在怀疑玄冥珠与百余年来西镇僵尸的形成有关吧?”
“正是如此。”茅无极颇为赞许地看了看云中子,“黑水镇中人尸混居,已逾百年,这阴阳不分,五行不纳的地方,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处了,湘西风水格局外开内和,聚气拢水,本应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出现这样的异象只能是归咎于外力作祟了。”
阿桓看起来显得极是不放心,“可是,师父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玄空也表示首肯道:“凡人私闯冥界,极易受到阴气侵蚀而殒命,道兄可要三思啊……”
“路都是靠人走的,如果再不能正本清源,彻底肃清僵尸,不仅黑水镇的百姓们每天都要怀蛇而行,对人间界也是一处极大的隐患,所以,即使是龙潭虎穴,茅某也决定走他一遭!”
“可是师父……”
茅无极见巧云似乎有些伤心,便笑着安慰道:“若用我一人性命能换回黑水镇世世代代安居乐业,不是很值吗?”
“阿弥陀佛。”玄空合上手掌,微微一欠身,“道兄高风亮节,老衲十分钦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天下间能做到道兄这样的,又能有几人……”
茅无极和煦一笑:“大师谬赞了……”
“师父,让我们同你一起去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阿桓话一出口,立刻引来巧云和阿发的一阵附和。
茅无极微微一笑,“你以为是去旅游啊?为师一人轻装上阵,早去早回,反倒落得轻便。”
屋内气氛变得一片沉郁,大家忽然都不说话了,仿佛这一别将成永别。倒被突然出现的二麻子打破了沉默,只见他心急火燎地跨进门来,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的,“道长,不好啦,不好啦……”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但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知道肯定没好事发生。
“西镇吊桥被人给放下来了!”
“什么!!!”茅无极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听得人心里头咯噔一声响。
“有没有僵尸跑到东镇来?”
“这个倒是没,白天僵尸都见不到人影,不过晚上可就说不好了……”
二麻子的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经历了两次僵尸之祸,大家都是谈虎色变,虽说西镇僵尸已经被除去大半,但剩下的仍是不小的威胁。
茅无极皱了皱眉,自己接连几天的梦魇没想到真实地发生了。
“先把吊桥拉上去再说吧。”
二麻子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关键是……吊桥的开关已经被破坏了,已经拉不上去了……”
茅无极倒抽了口冷气,口中连声说道:“快,快去安排人,得赶在天黑前赶快修好!”
“大伙儿都试过了,可是没一个懂技术的,根本整不来。道长您快去看看吧,现在大家都乱成一团了,等你去主持大局呢!”
茅无极眉头深蹙,喃喃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冥界之行迫在眉睫,这档子事又片刻不能耽误,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大厅内站起一人,朗声说道:“师父,您是镇长,理应留下来主持大局,冥界之行就让徒儿代劳吧!”
说话之人正是阿桓。他话音刚落,巧云也站了起来,义正词严道:“我同师哥一起去!”
阿桓望着她,一阵心花怒放。
“喂,你们俩每次都把我抛下,也太不够意思了吧?”阿发撇了撇嘴,一脸不满地说道。
“嘿,行啊你,算你有义气。”阿桓拍了一下阿发的屁股,嘻嘻哈哈的说道。
当三人目光殷切地望向茅无极时,却见他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不允。”
“为什么啊?”阿桓坚持道:“我们仨一身本事都是师父教的,现在要帮师父代劳,有什么不可以?”
茅无极见几个徒弟都能替自己分忧了,心中十分感动,但作为师长的他需要时刻保持理性,不应该感情用事,只见他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自从来到黑水镇后,我们师徒几人经历了三次惊心动魄的生死离别,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你们可知私闯冥界意味着什么?为师不想再经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三人见茅无极说得动情,心弦仿佛被人拨了一下,原来自己在师父的心中,竟是如此重要。
“可是师父,你一个人孤身去涉险,可知我们三人心中的感受么……”巧云微微垂下头,黯然道。
茅无极还想说些什么,看到三个徒弟坚毅的眼神,话到嘴巴又咽了下去。
“世伯不必为难,小侄愿陪同前往。”
大厅里忽然传来云中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只见他将手中白纸扇一展,一股俊逸之气油然而生。
巧云一听喜不自禁,挽着云中子的手臂说道:“好啊好啊,云大哥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说完又一脸渴求地望向师父。
阿桓与阿发互视了一眼,一百个不满全写在了脸上,心想这本是个与师妹亲近的极好机会,却被这小子横了一道,心中都是希望师父不要同意。
哪知,茅无极眉目一展,微微笑道:“世侄的功力不在我之下,既然有你保驾护航,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阿桓没料到师父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他瞪大了双眼,仿佛在问:为什么师父会对这小白脸这么信任?
“你们准备准备,此事关系重大,明日便动身。”
茅无极说完,便随着二麻子匆匆地往西镇的方向赶去。
“云大哥,谢谢你!”茅无极走后,巧云也笑嘻嘻地挽着云中子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往后院走去,全然将身后妒火中烧的两位师兄当做了空气。
“禽兽!”
“畜生!”
阿桓与阿发互相对着云中子的背影咒骂了一句,这才一口气顺了过来。
当茅无极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黑水河边时,才发现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只见河边的哨塔已经倾倒在地,哨塔上的罗盘开关也已经折成了好几段,他蹲在地上仔细检查了一阵,发现哨塔桩上的裂口十分光滑,显然是被某种极为锋利的利刃斩断的,能这样均匀地斩断大腿手臂粗细的木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绝非寻常刀剑所能做到,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起来。
将哨塔破坏到这般程度,显然是不想让外人修好它,这位神秘人的险恶用心让人不寒而栗,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仿佛答案近在眼前,仔细一想,却又毫无头绪。
这样的破坏程度,粗通工艺的茅无极是完全没有办法修复的,东镇的能工巧匠们也几乎全死光了,他这时想到了一百里外的凤凰镇,便给了二麻子五枚袁大头,让他带着钱去凤凰镇请人来修。
“这钱请省城最好的工匠绰绰有余,你即刻启程,脚程快的话夜里就能到了,晚上天黑路险,你便在凤凰镇住上一夜,明天再回来。”临行前,茅无极叮嘱道。
二麻子看上去一脸为难,“可是,凤凰镇的人都知道这里僵尸多,就怕给了钱也不愿意来啊!”
茅无极这时又将钱袋扣了个底朝天倒在他手上,白花花的银元叮当直响,总共是十枚袁大头。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没人来。”
要是换做以前的二麻子,给他十个银镚子,他准会贪污了俩,但此时的这些袁大头在他手中却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他决定不辱使命,一定要顺顺利利把人带回来。
其实自从僵尸之祸后,茅无极曾三次派人去县城求援,但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八天了,这三人竟然没有一个回来的,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又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带着黑旋风那帮人留下的三八大盖(步枪)和二麻子一道同去,三个乡巴佬头一次用上西式装备,别提有多牛气了,当下向茅无极告了别,马鞭一挥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镇里已经没有马了,因此骑的也是骡子)。
晚上茅无极与一小队人马在黑水河边戒严,他们花了一下午的工夫从东镇运了六车石砖过来垒在吊桥中央,虽然已经认为足够坚固,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亲自在河边守夜,等待二麻子回来。
相比于黑水河边的一片阴沉沉,镇政府大院的大厅内,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明天即将出发的四人正围在玄空老和尚的身边,向他请教如何进入冥界的方法。
玄空老和尚啜了一口苦丁茶在嘴里涮了涮,又咽了进去,开始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
“冥界不是人人能去的,但也不是没有人去过的。”
阿发被他这多重否定的句式给绕晕了,阿桓确是感觉有些好笑,只当是这老和尚搞了一个幽默的开场白。
“你们可听说过酆都?”玄空一边捏着佛珠,一边问道。
“风都?”阿发奇怪道,“那里一定一年四季都刮大风吧。”
巧云和阿桓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发浑然不觉,还笑眯眯地等着玄空老和尚的表扬。
“大师说的是被称为‘人间鬼城’的酆都吧?”云中子说道。
玄空略微颔首:“没错,正是此处。”
阿桓斜睨了云中子一眼,似笑非笑地咕哝道:“搞得好像只有自己知道似的……”
玄空继续娓娓道来:“‘鬼城’酆都由来已久,自东汉末年五斗米教的创始人张道陵开始,便已发现酆都是人界唯一一处与阴间相通之所,然而,许多人只是拟为传说,却并不相信。后人在酆都修建了阴曹地府,还原冥界模样,也仅仅是供旅游开发,全不知‘人间鬼界’的由来是确有其事。”
巧云惊诧道:“那这么说来,酆都真的可以通往冥界啰?”
玄空点了点头,“每晚子时与丑时相交之际,冥河都会短暂与酆都相连,渡过冥河即可到达冥界了。”
云中子也像是听到了某种稀奇事一样,口中喃喃道:“原来传闻是真的……”
阿桓起初是一脸兴奋,没一会又拉下脸来,质疑道:“可是,酆都在四川,离这里几千里远,我们赶过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玄空哈哈大笑,解释道:“小伙子,别着急,这只是第一个方法呢!”
“原来你一直在吊我们胃口啊,能不能一次性全说完啊?”阿发托着脑袋抱怨道。
巧云使劲拧了他一下,告诫道:“大师哥,对长辈不可无礼喔!”
“瞧瞧,小师妹多知道分寸。”阿桓附和着笑道。
“第一个方法是通过外力,那第二个方法则是通过人力。”玄空大师扫视了一眼在场四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灵媒’。”
“灵媒?”几人听后都是大吃一惊。
玄空耐心地解释着:“灵媒又称通灵人,这些人天生异能,可以随意游走于阴阳之间,因此做的都是一些替人与死者沟通的工作,老百姓一般称之为‘问米’。如果有灵媒愿意帮忙,要进入冥界倒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阿桓这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喜道:“对了,灰鹰山半山腰不就住了对通灵人夫妇吗?咱们可以去找他们帮忙啊!”
玄空眼中一亮,“那就太好了。不过灵媒对这些方法通常都十分保密,你们想让他们帮忙,恐怕也并没那么容易。”
阿桓这时小声问道:“小师妹,你觉得呢?”
巧云看起来颇有些担心,“那对夫妇疯疯癫癫的,我们真要去拜访他们吗?”
阿桓耸了耸肩,道:“唉,行程紧迫,目前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茅无极在黑水河边巡视了一阵,没发现任何异常动静,几个徒弟第二天就要去冥界了,他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便中途抽空回去了一趟。
刚进门,他便看到四人正与玄空老和尚讨论得火热,几个徒弟见到他,都惊喜地簇拥过来。
茅无极看着他们自信满满的眼神,欣慰道:“看来你们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嘛。”
“师父,明儿一早,我们就去灰鹰山找那对通灵人,他们可以帮助我们进入冥界!”
“对对,玄空大师还让我们对他们以礼相待呢!”
三个徒弟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插着话,茅无极十分感激地对玄空点头示意,玄空也礼貌地还了一礼。
“明天就要出发了,你们今晚早些休息吧。”茅无极说着,又对阿桓招了招手,“桓儿,你随我来,为师有话和你说。”
屋子里的白炽灯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茅无极点燃了一根蜡烛,火光扑哧扑哧直闪。
阿桓随手关好了门,走到茅无极身边说道:“师父,您找我啊?”
“我给你的那本《茅山经》,你背到哪一页了?”茅无极轻描淡写地问道。
阿桓没料到师父这时候会检查功课,结结巴巴地说道:“背到……到第五十页了!”
“嗯,进度还不错。”茅无极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桓长舒了口气,心想这样也能蒙混过关,不禁有些窃喜。这本《茅山经》是在刚来黑水镇时师父给自己的,充其量也就随便翻过几下而已,只怕连五页都不到。
“第五十页第一段讲的是什么,你背给我听听。”
阿桓脸色一窘,道:“啊,今天这么晚了,就先不要背了吧?”
“少废话!”
“哦……好像是‘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宇宙而无表里,洞同覆载而无所碍……’”
“停!”茅无极呵斥道:“这明明是《淮南子》里的‘缪称训’篇,你当为师老糊涂还是怎么的?”
阿桓见谎言被戳穿,吐了吐舌头,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大事,但读书学习也是不能停的,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以后不可再偷懒躲工,可曾记住了?”
“弟子晓得了。”
茅无极微微颔首,这时他忽然将一只手搭在了阿桓肩膀上,言辞恳切地说道:“巧云在你们仨中功力最弱,脾气又倔,此次冥界之行,你多注意保护着她点。”
阿桓道:“即使师父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们师兄妹关系可好得很呐!”这时他有联想到巧云看云中子时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阵酸溜溜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着,茅无极又叮嘱道:“如果真遇到什么度不过的难关,就立刻返回,千万不要莽撞行事,保全性命是第一位的,任务完不成,为师也不会怪罪你们。”
师父肩上扛着整个黑水镇复兴的重担,还如此关心这几个徒弟,阿桓顿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对了师父,有一个疑问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不知当问不当问。”
茅无极一笑,“咱们师徒俩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阿桓见茅无极心情不错,心中一宽,道:“茅山不是一向不让收女弟子么,那为什么您会收巧云为徒呢?”
“此事你以前问过我吧?”茅无极忽然敛起了笑容。
“可是您每次都没回答我啊……”
茅无极推开窗户,一抹清凉如水的月光流泻进来。
“唉,既然你数度问起,此事告诉你也无妨。”
茅无极顿了顿,缓缓说道:“其实巧云是为师在山下捡回来的。”
阿桓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捡的?不对啊,第一次看到她时,您说是她父母送过来的。”
茅无极叹了口气,“我不这样说,难道告诉巧云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吗?那该有多残忍。”
阿桓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望着茅无极,心中如潮翻涌。
往事悠悠,折戟沉沙,提起八年前的情景,茅无极依然是记忆犹新。
那是八年前的一天下午。那时山下的几个村子都在闹时疫,死了很多人,衙门(那时还是晚清)非但不管,还将几个村子都给封锁了起来,生怕疫情会蔓延出去,被困在封锁区里的村民们得不到治疗,又没有东西吃,一个个地在疾病与绝望中死去。茅无极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和几个弟子带了粮食和按古方制成的草药,准备悄悄运进封锁区里救救大伙儿。在路上,茅无极遇到了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本地人,也没有染上时疫。茅无极见她十分可怜,给她吃了东西,又喂了她几口水,就继续匆匆赶路,没想到那小女孩竟一直跟着茅无极了,几个随行的弟子赶也赶不走。到了疫区后,小女孩又帮着大伙儿发馒头,送汤药,做事细致入微,同行的几个弟子都被传染了,唯独她没有。
茅无极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女孩已经失忆了,她没有名字,没有亲人,也记不清自己从哪里来。在山下的十几天,她一句话都没说,大家都以为她是哑巴,连茅无极也是。直到准备回山的那天,茅无极正在犹豫该不该带她上去,她忽然开口叫了声‘师父’,茅无极见她无家可归,又和自己十分投缘,便下定决心收留了她。茅山一向不让收女弟子,教中的长老们也都一致反对,为了将她留下来,茅无极便想了个办法,平时将她寄养在一个好心的俗家弟子家里,实则和她以师徒相称,教授她茅山奥义和道门经典。后来茅山的几位长老相继故去,茅无极成了实际的掌舵人之一,便干脆将她接上山来住,巧云和阿桓、阿发的寝房都在西山,平时巧云与其他弟子打交道时又都是男儿打扮,因此这些年下来,除了阿桓和阿发,竟也没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阿桓恍然大悟道:“难怪师父在山上时让她女扮男装,只有我们四人在场时才叫她师妹,原来竟有这般隐情。”
茅无极点头道:“为师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闲言碎语。只是一直让云儿遮遮掩掩的,倒也苦了她了。”
“师父,您这样做也是为了小师妹啊,我想她能理解的!”
“可是,我不太明白……”阿桓忽然脸色变得黯然,“既然小师妹她这么可怜,为什么师父不能像对我们一样公平对待她呢?”
茅无极不明所以,“嗯?为师这些年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几时亏欠过她了?”
阿桓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师父教我和大师兄一身本事,对小师妹却指点甚少,导致她现在连基本的自卫能力都没有,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的,师父就要偏袒吗?”
茅无极先是一愣,旋即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这一定是巧云心里的想法吧?你们师兄妹感情好,她什么都同你说。”
阿桓一听,生怕师父会怪罪到巧云,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这一直是我心里的疑问,和小师妹没关系的。”
“你紧张什么,师父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茅无极说着,竟深深叹了口气,“其实你们都误会我了,师父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为师曾用紫薇斗数替巧云算过,发现她是天盘一水二局,命主贪狼,身主天相。乃是阴时阴刻出生的阴女。她这样的相在紫薇斗数中又称三阴之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疑相。”
阿桓显得大惑不解:“疑相?是什么意思?”
“疑相就是不明之相,紫薇斗数虽可以算出其命盘,却无法释尽其命理。茅山法术向来只授男,不传女,其实并非是性别之见,而是茅山术讲究以阳制阴,阳盛则阴衰,实际上就是充分利用大自然的各种精纯阳刚之气来施展出万千种玄妙变化。女子属阴,若是强行修习茅山术,阴阳相冲,轻则打乱自身气脉运转,重则走火入魔性命垂危。巧云是阴女,阴力更盛于寻常女子,结果只会更坏处去。所以为师只教她一些不温不火的通用法门,而始终没有触碰到茅山术的真正核心,就是这个道理。”
茅无极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但见阿桓一副诧异不已的表情,不禁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为师一直不肯教巧云法术的原因了吧?”
“原来是这样……师父用心良苦,徒儿竟还怀疑师父,实在是……”
茅无极和煦一笑,“无妨,这个是人之常情,怨不得你,换作我也会这么想。”
“那为何师父不和巧云言明呢,这样她也就不会误会了……”
茅无极道:“我是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你想想看,她要是知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还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吗?所以,误会就误会吧,为师只是希望她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师父原来一直在为她着想……”
茅无极笑笑,又说道:“你知道么,为师之所以将巧云带回茅山,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为师在山下赈灾时,发现她生来便是阴阳眼,能看到许多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这样奇特的异象是十分罕见的,她的父母必定有是奇人异士,因此,为师将她带在身边,同时也一直在查探她的身世……”
“那现在师父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茅无极摇了摇头,“巧云来茅山之前的记忆完全就是一张白纸,虽然过去八年了,还是没有一点眉目。”
临走时,茅无极又颇有深意地说道:“今天的事你会保密的吧?”当得到阿桓肯定的答复后,脸上笑颜一展,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看来今晚的一阵倾吐,也让他心中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