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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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间词话》(拾遗十三则)

余填词不喜作长调,尤不喜用人韵。偶尔游戏,作《水龙吟》咏杨花用质夫、东坡倡和韵,作《齐天乐》咏蟋蟀用白石韵,皆有与晋代兴之意。余之所长殊不在是,世之君子宁以他词称我。

——录自【新注】之二四

樊抗夫谓余词如《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百尺朱楼”、“春到临春”等阕,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录自【新注】之二六

叔本华曰:“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也。”余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叙事诗,国民盛壮时代之作也。故曲则古不如今(元曲诚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喷饭。至本朝之《桃花扇》、《长生殿》诸传奇,则进矣),词则今不如古。盖一则以布局为主,一则须伫兴而成故也。

——录自【新注】之二八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孔子讥之。故知孔门而用词,则牛峤之“甘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等作,必不在见删之数。

——录自【新注】之五十

“暮雨潇潇郎不归”,当是古词,未必即白傅所作。故白诗云“吴娘夜雨潇潇曲,自别苏州更不闻”也。

——录自【新注】之五八

贺黄公裳《皱水轩词筌》云:“张玉田《乐府指迷》其调叶宫商,铺张藻绘抑亦可矣,至于风流蕴藉之事,真属茫茫。如啖官厨饭者,不知牲牢之外别有甘鲜也。”此语解颐。

——录自【新注】之六四

周保绪济《词辨》云:“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诣力亦不后诸人,终觉积谷作米、把缆放船,无开阔手段。”又云:“叔夏所以不及前人处,只在字句上著功夫,不肯换意。”“近人喜学玉田,亦为修饰字句易,换意难。”

——录自【新注】之六五

毛西河《词话》谓:赵德麟令作《商调鼓子词》谱西厢传奇,为杂剧之祖。然《乐府雅词》卷首所载秦少游、晁补之、郑彦能(名仅)《调笑转踏》,首有致语,末有放队,每调之前有口号诗,甚似曲本体例。无名氏《九张机》亦然。至董颖《道宫薄媚》大曲咏西子事,凡十支曲,皆平仄通押,则竟是套曲。此可与《弦索西厢》同为曲家之荜路。曾氏置诸《雅词》卷首,所以别之于词也。颖字仲达,绍兴初人,从汪彦章、徐师川游,彦章为作《字说》。见《书录解题》。

——录自【新注】之八九

宋人遇令节、朝贺、宴会、落成等事,有“致语”一种。宋子京、欧阳永叔、苏子瞻、陈后山、文宋瑞集中皆有之。《啸余谱》列之于词曲之间。其式:先“教坊致语”(四六文),次“口号”(诗),次“勾合曲”(四六文),次“勾小儿队”(四六文),次“队名”(诗二句),次“问小儿”、“小儿致语”,次“勾杂剧”(皆四六文),次“放队”(或诗或四六文)。若有女弟子队,则勾女弟子队如前。其所歌之词曲与所演之剧,则自伶人定之。少游、补之之《调笑》乃并为之作词。元人杂剧乃以曲代之,曲中楔子、科白、上下场诗犹是致语、口号、勾队、放队之遗也。此程明善《啸余谱》所以列“致语”于词曲之间者也。

——录自【新注】之九十

明顾梧芳刻《尊前集》二卷,自为之引。并云:明嘉禾顾梧芳编次。毛子晋刻《词苑英华》疑为梧芳所辑。朱竹跋称:吴下得吴宽手钞本,取顾本勘之,靡有不同,固定为宋初人编辑。《提要》两存其说。按《古今词话》云:“赵崇祚《花间集》载温飞卿《菩萨蛮》甚多,合之吕鹏《尊前集》不下二十阕。”今考顾刻所载飞卿《菩萨蛮》五首,除《咏泪》一首外,皆《花间》所有,知顾刻虽非自编,亦非复吕鹏所编之旧矣。《提要》又云:“张炎《乐府指迷》虽云唐人有《尊前》、《花间集》,然《乐府指迷》真出张炎与否,盖未可定。陈直斋《书录解题》‘歌词类’以《花间集》为首,注曰:此近世倚声填词之祖,而无《尊前集》之名。不应张炎见之而陈振孙不见。”然《书录解题》“阳春集”条下引高邮崔公度语曰:“《尊前》、《花间》往往谬其姓氏。”公度元祜间人,《宋史》有传。北宋固有,则此书不过直斋未见耳。

又案:黄升《花庵词选》李白《清平乐》下注云:“翰林应制。”又云:“案唐吕鹏《遏云集》载,应制词四首,以后二首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云云。今《尊前集》所载太白《清平乐》有五首,岂《尊前集》一名《遏云集》,而四首五首之不同,乃花庵所见之本略异欤?又,欧阳炯《花间集序》谓:“明皇朝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四首。”则唐末时只有四首,岂末一首为梧芳所羼入,非吕鹏之旧欤?

——录自【新注】之九二

《提要》载:“《古今词语》六卷,国朝沈雄纂。雄字偶僧,吴江人。是编所述上起于唐,下迄康熙中年。”然维见明嘉靖前白口本《笺注草堂诗馀》林外《洞仙歌》下引《古今词话》云:“此词乃近时林外题于吴江垂虹亭。”(明刻《类编草堂诗馀》亦同)案:升庵《词品》云:“林外字岂尘,有《洞仙歌》书于垂虹亭畔。作道装,不告姓名,饮醉而去。人疑为吕洞宾。传入宫中。孝宗笑曰:‘“云崖洞天无锁”,“锁”与“老”叶韵,则“锁”音“扫”,乃闽音也。’侦问之,果闽人林外也。”(《齐东野语》所载亦略同。)则《古今词话》宋时固有此书。岂雄窃此书而复益以近代事欤?又,《季沧苇书目》载《古今词话》十卷,而沈雄所纂只六卷,益证其非一书矣。

——录自《新注》之九三

楚辞之体,非屈子所创也。《沧浪》、《凤兮》之歌已与三百篇异,然至屈子而最工。五七律始于齐、梁而盛于唐。词源于唐而大成于北宋。故最工之文学,非徒善创,亦且善因。

——录自【新注】之一O 九

金朗甫作《词选后序》,分词为“淫词”、“鄙词”、“游词”三种。词之弊尽是矣。五代、北宋之词,其失也淫。辛、刘之词,其失也鄙。姜、张之词,其失也游。

——录自【新注】之一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