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北宋名家以方回①为最次。其词如历下②、新城③之诗,非不华赡,惜少真味。至宋末诸家,仅可譬之腐烂制艺④,乃诸家之享重名者且数百年,始知世之幸人,不独曹蜍、李志⑤也。
【注释】
①方回:即贺铸。
②历下:即李攀龙,字于麟,号沧溟,历城(山东济南)人。明朝文学家,诗人,“后七子”之一,著有《古今诗删》《沧溟集》等。
③新城:即王士禛,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新城(今山东桓台)人。清朝著名诗人,著有词集《衍波词》等,与邹祗谟合编有《倚声初集》。
④制艺:指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八股文以四书五经中的文句做题目,要求考生用古人语气,代圣贤立言,依照题义阐释义理。八股文讲究程式化,主要部分分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个段落,每个段落各有两段格式,合成八股。八股文别称甚多,如制义、制艺、时文、时艺、八比文、四书文等。
⑤曹蜍、李志:典自《世说新语·品藻第九》引庾道季语云。李志、曹蜍皆为晋朝人,与王羲之同时,书法在当世亦享有重名,堪与王羲之媲美,但人品为世所诟病。
【译文】
北宋名家的词以贺铸的词最差。他的词如同李攀龙的诗和王士禛的诗,不是不丰富多彩,而是缺少真味。到宋朝末期的文人所写的文章,都是近乎八股文一样俗套,南宋词人不仅没有因此而被冷落,反而在数百年间备受尊崇,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世界上那些幸运的人,不都是像曹蜍、李志那样品行恶劣的人。
【评析】
王国维在前一则讲了“以布局为主”与“伫兴而成”两种创作理论。在这一则,王国维讲这两种理论的具体运用。他批评贺铸词为北宋名家词中“最次”,其原因就是因为它们是缺少“伫兴而成”之作,导致词采华茂却缺少“真”的韵味。王国维认为,其词类同明朝李攀龙和王士禛等人的诗歌,很少真情实感,属于“莺偷百鸟声”一类。
对于南宋末著名词人史达祖、吴文英等人的词,王国维一而再地对其进行了批评。在这里,王国维将之比喻为自明朝以来广为流行的八股文——南宋词人多写长调,与八股文相似,也十分强调结构安排。八股文在思想和形式方面的程式化倾向使其一直承受着恶名。南宋词人写的词如同写的八股文。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南宋词人不仅没有因此而被冷落,反而在数百年间备受尊崇。反感这些词人的王国维感叹,像曹蜍、李志这样品行恶劣的人,在当世却享有如王羲之一般的书法美名,而类似于“腐烂制艺”的南宋词也能在当世和晚清之时被顶礼膜拜。
总之,在这一则,王国维不仅再次强调词的本色问题,也对晚清词人在师法南宋词的导向上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当然,他这一番用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对贺铸词以及南宋末年诸家词人的评价未免有些主观色彩了。
【参阅作品】
蝶恋花
(清)王国维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①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②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③
【注释】
①“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百尺朱楼:极言楼之高。轻雷:此处指思君之意。
②“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窈窕:形容女子的美好。“闲”字、“数”字表现女子的寂寞和期待。“小”字反衬朱楼之高。
③“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薄晚:临近夜晚。流潦:指雨后路上流水或沟中积水。
【鉴赏提示】
王国维的《蝶恋花·百尺朱楼临大道》抒写了由人生变幻的不可逆转而产生的悲悯情怀。此词表面上写窈窕佳人的闲愁,实际上暗含人世茫茫之恨。“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颇似辛弃疾《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词中“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末句“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语极着力,极曲折。用意难明,焉能谓之“不隔”?虽然“隔”,亦不失为佳作。我们在欣赏这首词时,要注意结合王国维相关的词论,可以试图将《蝶恋花·百尺朱楼临大道》与贺铸的词比较一番,看看各自有哪些优点和不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