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同官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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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黄昏的时候,赵掌柜的院子里传出高一声低一声凄厉、哀痛的哭泣声。桂香回家以后,母亲看到女儿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样子,吃了一惊。在她的反复追问下,女儿说出了自己的悲惨遭遇。赵掌柜怒从心头起,跌跌撞撞地跑到县政府告状。

“屈县长呀,我女儿招谁惹谁了,惨遭这样的横祸,这帮子遭天杀的畜生就是这样祸害老百姓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呜呜呜……”

屈鸿图听完了赵掌柜的哭诉皱起了眉头。

“屈县长呀,您可得为我苦命的女儿做主啊,您是父母官哪,您可要做主啊……”赵掌柜老泪纵横地说着。

刘子良问:“你女儿可认得那几个人?”

赵掌柜说:“一定能认识的,她一定能认识的……”

屈鸿图沉吟着说:“这事难办呀,我是地方官,只能管地方上的事,军队的事我是管不上的。”

“那我女儿的冤就没处申了吗?这还有天理王法没有啊?青天白日的,我女儿就蒙受这样的灾难。”

随着一阵嘈杂声,高占魁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一群人拥进了屈鸿图的办公室。高占魁进门就喊道:“屈县长,我们这都是您治下的百姓,您治下的百姓遭到祸害,县长理应做主。我高占魁也是当过兵扛过枪打过仗的人,那一年,部队在攻打西安城的前两天,我们连的一个士兵强奸了村子里的女人,人家告到部队上,部队上第二天就把那个士兵枪毙了。军队是保卫国家、保护老百姓的,决不允许这些害群之马坏了军队的声誉。屈县长,您要为百姓做主!”

“是啊,老高头说得对,您要为百姓做主呀!”

“这样的军队是保护百姓还是祸害百姓?”

正在吵嚷间,赵掌柜家对门的一个干瘦的老婆子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她脸面扭曲,眼神惶恐,扯着赵掌柜的衣袖叫起来:“啊啊,快回去看看吧,孩子拿剪子把脖子戳破了,人恐怕不行啦。”

赵掌柜磕磕绊绊地跑回家,屈鸿图和刘子良也随后跟着到了。

赵掌柜的老婆披头散发坐在女儿尸体旁边,两手拍打着冰冷的地面,哭叫着:“老天爷呀,这是咋回事呀?我女儿就这样叫畜生们害死了,啊啊……”她一看到屈鸿图就爬到他的脚下,“屈县长,您可得为我女儿做主呀,她死得惨啊。她受不了屈辱,自尽了呀,剪子戳破脖子,腿蹬了几下就没气了呀……”

刘子良在桂香的手腕上号了一下脉,并着两根指头感觉一下鼻息,翻开眼睑看了一下瞳仁,叹了口气,对屈鸿图说:“没救了。”

高占魁用拐杖戳着地面愤愤地说:“作孽,作孽呀,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这样让畜生给糟蹋死啦!”他抖动着胡须向左右看了看:“街坊邻居们,咱们不能让孩子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咱们要给孩子讨回一个公道。走,到兵营里找那几个畜生去。”

“对,找那几个畜生去。”

“好,我们一块儿去。”

“走走走。”

屈鸿图随着人们朝前走了一段路,他停下脚步,看着向军营方向走去的人群,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这,这……他们……咱们……”

刘子良干咳了一下,说:“屈县长,别着急,等他们过去喊叫一阵,咱们再过去。”

“我非要去吗?”

刘子良沉吟了一下,说:“您一定要过去,您如果不过去,同官县老百姓以后该怎么议论您?您这个父母官的颜面怎么搁呀?”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琢磨,他已经摸透了眼前这位上级的脾性。这是一个既爱摆谱,内心又胆小怕事的人,在他跟前说些过头的话,他也不会有过多的计较。

屈鸿图在原地转着圈,嘴里嘟嘟囔囔着:“这他娘的会是谁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女,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这时候,前面的黑暗中有人吵嚷着向这边走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屈鸿图和刘子良听得很清楚。刘子良赶忙把屈鸿图扯到一个墙角的后面,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向县政府方向走去。

“这个屈鸿图是啥东西,见事就缩王八头了,今天咱们一定要把他拽过去。”

“那个刘师爷也是个拉稀屎的家伙,平时就能油嘴滑舌,一到正事上就脚下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干脆卷铺盖卷滚蛋吧!”

“我说,咱们五个人谁要跑了谁就是畜生,别现在说得英雄一到县衙就害怕了。”

刘子良仍侧耳听着,回头一看,屈鸿图已经走到街心。他赶忙撵了过去,看到屈鸿图阴着脸,赔着小心说:“这些人,真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个深浅。”

屈鸿图拧着眉头,长叹一声说:“他们说得没错,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想好啦,我必须为赵掌柜家申这个冤。否则,我屈某人怎么觍着脸在同官县县城露面。”

“可是……”

“不要再说了,”屈鸿图打断了刘子良的话头,“想得越多越窝囊,现在你就和我走,一同去找张震山,看张震山怎么讲。”

“问题是……”

“是什么?”

刘子良向屈鸿图跟前凑了凑,说:“赵掌柜的女儿死了,现在有谁能说清祸害他女儿的罪犯是谁呢?没人承认怎么办?张震山一句话就能堵住你的嘴。他要说‘你跟我说是谁呀’,你怎么回答?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这都讲的是证据,咱们的证据在哪里?”

屈鸿图深思着说:“赵掌柜的女儿如不遭受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好端端的绝不会自尽吧。他张震山要是查不出来只能说是他无能,我就不信那几个作孽的畜生是铁板一块。”

“他们如果私下定了攻守同盟,都不承认咋办?”

“先别想那么多,跟我走……”

军营里围了许多人。赵掌柜的老婆由于过度悲伤哭昏过去几次了,邻居们正在安慰她。她一见屈鸿图到了,就又号哭起来,干涩刺耳的哭声使人难受。

张震山站在桌子边抽烟,一见到屈鸿图就拧起眉埋怨道:“我说,屈县令你咋现在才来,你看看这军营成啥了,这和菜市场有啥两样?”

“情况是……”

张震山阻住他说话:“你别说了,情况我都知道了。”他指着赵掌柜:“他说他闺女被几个当兵的强奸了,闺女性子烈,用剪子戳了脖子,人也死了。我一听就怒火万丈,我他娘的带兵几十年还没有出过这丢人的事,我立即就命令乔参谋长去抓人。可乔参谋长问:‘司令,你叫我去抓谁呀,是去抓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这不会是编故事逗俺老张玩的吧?死了人往俺老张头上扣屎盆子,嗯?”

赵掌柜和他老婆又跪在张震山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长官,我们说的是实话,是实话呀!”

张震山说:“是实话?你咋能让我相信你们说的是实话。我要说你闺女是让过路的坏蛋强奸了行不行,嗯?我要说是因为你们家里闹别扭,她一时想不开自杀了行不行,嗯?我这军队几百号人,你说的是谁呀,嗯?”

屈鸿图和刘子良面面相觑,面对这样的状况,虽说已经有所预料,但到事上,没有证据,也不知该怎么办。

赵掌柜的老婆又开始哭哭啼啼。赵掌柜哭丧着脸,挓挲着手说:“小女回到家确实说是担水的时候被当兵的糟蹋的呀,这话我可是亲耳听到的,小女不会撒谎。”

屈鸿图说:“张司令,事关人命,赵掌柜说的话绝不会没有根据。”

张震山显得不耐烦地说:“只要有证据,只要这人有名有姓,我抓住一定严惩,决不姑息。但是我现在去抓谁,我该去抓谁?屈县令,你说我去抓谁?我总不能就凭这一面之词,把这几百号人都抓起来吧!”

乔参谋长打着圆场,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们追查一下,一旦调查属实,我们执行司令的命令决不姑息。”

高二贵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打了个立正:“报告司令,我知道是谁干的。”

屈鸿图急切地问:“谁?”

张震山拧过脖颈,愣着眉睨着他:“谁?说!老子一枪崩了他。”

高二贵说:“一共四个人。吕志武、袁机灵、谢玉柱、黄大山。”接着,高二贵把上午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郭蛮子恨恨地咬着腮帮子,说:“你说的是实话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做假证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高二贵坚定地说:“我说的是实话。”

张震山向站在一旁的乔参谋长发着命令:“乔参谋长,你去,马上带人把这几个孬种抓起来,别让他们跑了。奶奶的,老子的队伍啥时候出过这种丢人事。”

没过多大一会儿,乔参谋长进来报告说,四个人全部抓到,都押过来了,请司令发落。

张震山擂着桌子吼道:“把他们带进来。”

四个人全部被捆绑着,被几个士兵推搡着进来,在屋子里一排站好。张震山在他们面前踱着步,声音低沉而冷峻:“是你们几个干的事,嗯?还有别人没有,嗯?”

“没有啦。”回答的是吕志武,他不时用眼睛斜盯着高二贵。

张震山讥讽道:“没有啦?哼,有种。敢做敢当啊!”

赵掌柜颤抖着手指着他们说:“你们这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把我女儿害死。我和你们拼啦!”说着就朝吕志武的身上撞去,士兵赶忙把他拉住。

赵掌柜的老婆像疯了似的,咒骂着扑了过去,在他们的脸上抓挠着:“没人性的畜生呀,丧尽天良呀,我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就这样让你们糟蹋死了,天打五雷轰的龟孙子。我命苦的孩子,呜呜呜……”

“拉下去,先关禁闭,不给饭吃,要严惩……不贷!”张震山拍着桌子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