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同官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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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张震山在省城长官部开完了军事会议,带着两个卫兵策马连夜赶回了同官县县城。原定五天的会议,由于长官部临时收到要接待南京来的一个军事代表团的任务,就改变了会议议程,压缩了会议时间。张震山回到县城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拐到了县政府,把带回来的几份文件送给屈鸿图。屈鸿图眯缝着眼正在悠闲自在地品着茶,听着一个朋友从上海带来的留声机里放出的戏曲。戏曲是《铡美案》中包公的唱段: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

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

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

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

到如今他母子前来寻你,

为什么不相认反把她欺?

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

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

门房的老张头一溜小跑进来,扰乱了屈鸿图的雅兴。他躬着身报告:“屈县长,张震山司令来拜访您来啦。”

“噢,”屈鸿图从躺椅上跳起来说,“快请,快请。”

张震山一步跨进房间说:“俺老张不用请就来啦。”

屈鸿图说:“来得好,来得好。”又问:“不对呀,你不是要开五天会吗,怎么四天就回来了?想老婆啦?老兄,太没出息了。”

张震山坐到椅子上,手在眼前摆了一下,说:“不是,不是,你可把俺老张看扁喽。”他把帽子摘下来,叉开手指头朝脑后捋着头发,解释说:“原本是五天会,说是南京要来一个什么军事代表团,他们得忙着接待,会就少开一天,就赶回来了。”

屈鸿图把一杯茶放到张震山的面前,说:“回省城一趟,开完会也得回家陪陪大太太。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哟,顾此失彼是要遭埋怨的。”

张震山呷了口茶,开脱着说:“开始俺也是这样想的,可这军务在身就身不由己了。长官部一开会就是布置任务,一件事比一件事急,说是过几天还要来咱这儿检查,俺得赶回来准备准备。我说长官部这群鳖羔子,活生生就是一群催命判官……”说着,他又对留声机产生了兴趣:“嗬,还听起洋玩意来啦,这东西俺老张见过,叫留声机。记得那一年,俺到胡长官的办公室,在门口听到里面一个娘儿们哼哼唧唧地唱戏,俺还以为胡长官在里面听堂会嘞,吓得俺在门口站了半天也不敢进去。后来他的副官过来问俺说:‘老张,你咋还不进去嘞,胡长官都等你半天啦。’我说:‘俺不敢进,胡长官正在里面听娘儿们唱戏,要是他们在那个……俺撞见了多不好看呀。’谁想到那个副官一听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俺说:‘老张呀老张,你说你见过啥,这哪是娘儿们在唱堂会,这是胡长官在听留声机。’俺一听更蒙啦,这个娘儿们咋叫留声机嘞?正说着又出来个爷儿们开唱,咿咿呀呀地乱吼。俺进去以后东瞅瞅,西瞧瞧,既没看见娘儿们,也没看见爷儿们,原来就是这玩意发出的声音。胡长官听副官一说,笑得把喝到嘴里的水喷了一桌子。那个副官后来一见面就开俺的玩笑:‘老张,胡长官听堂会嘞。’成了他娘个笑话,谁都知道啦。咳,真他娘的有意思!”

屈鸿图听张震山说完,也嘿嘿地笑起来。老张头使劲憋着气没敢笑出声,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捂着嘴跑了出去,呛得蹲在房檐下一阵子咳嗽。

屈鸿图止住笑,说:“长官部安排了什么任务,让你这么急三火四地赶回来?”

张震山向卫兵要过公文包,边打开边说:“几件事嘞。这第一件事是带回来了你的嘉奖令,表彰你军粮征得好征得快,给你。这第二件事是征兵的正式命令下来了,过几天就开征。”

屈鸿图看完嘉奖令在手里抖了几下,感慨地说:“为征收这些军粮,把我和弟兄们忙得是晕头转向,塬上塬下没少跑腿,可人家一张纸就把咱打发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感到格外舒坦,立即吩咐老张头去叫厨子做两个菜,他要和张震山喝杯酒。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喝酒间,屈鸿图对听留声机的兴致还没有减,说:“这人就是能,做出这么个片片在上面一转,各样的名角就都出场了。名角唱得就是名角的水平。这《铡美案》是谁唱的?是裘盛戎,裘派艺术的创始人,著名京剧花脸。你听他唱得是字正腔圆,唱念并举,吐字饱满有力,让人听了既回肠荡气又回味无穷啊。”

张震山说:“这《铡美案》俺也爱听,这黑老包不畏权贵,刚直不阿,连皇上的女婿都敢铡,是个爷们儿,像俺老张的脾气。”

“对,我屈某就佩服张司令,为人正直。”

张震山醉眼惺忪着说:“哈哈,你佩服俺?俺大老粗一个,字不识一斗半升的,哪像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一肚子花花肠子,把俺卖了俺还帮你数钱嘞。”

“张司令此言差矣。本县对张司令的为人早有耳闻,你身居要职而糟糠之妻不下堂,对此胡长官都褒奖有加,你想我岂有不佩服之理?”

两个人一直喝到深夜,屈鸿图看着张震山在卫兵的搀扶下走远了,脚下像踩着一团棉花踅回房间。他边走边唱:

他欺君王瞒皇上,

悔婚男儿招东床。

他杀妻灭嗣良心丧,

他逼死韩琪在庙堂。

将状纸押至在爷的大堂上。

……

卫兵牵着马去了马厩,张震山摇摇晃晃上了楼,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

拍门声惊醒了已经进入梦乡的何翠柳和唐少骏,黑暗中两人惊慌失措地坐起来。

“开门,开……门,翠柳,是俺……俺回来啦……”张震山翻卷着被酒精麻醉得不听使唤的舌头呜啦呜啦地嚷嚷着。

“哎呀,这下完了……”唐少骏懊丧地揪着头发嘟哝道。

“别怕!怕也没用,有我呢。快穿衣服,从窗子跳下去——谁呀?”何翠柳边穿衣服边问道。

张震山显得有些不耐烦地喊着:“我……我回来了,快开门,咋回事?”

“哎,来啦,让我穿件衣服……”何翠柳尽量拖延着时间,等唐少骏越出窗子,她理了理头发,双手捂在胸口上深吸了两口气,把门打开。

“咋回事呀?这么长时间,在屋里干啥呢?他娘的,快给老子倒杯水。”张震山不满意地晃着僵硬的脖颈,大叉着两腿,坐在床沿上。

何翠柳边倒水边柔声解释着说:“人家也得穿件衣服嘛!咋深更半夜跑回来啦,不是说五天的会吗?这半夜三更的在哪儿喝酒啦?”

“少……少啰唆,快给老子倒杯水,渴死人啦。这个屈……县令,就会说好听的,使劲让老子喝……酒。唉,这个刁狐狸……笑面虎。”张震山挥着手嘟囔着。

何翠柳紧张的心情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了许多,她端水递给张震山,佯嗔道:“是在屈县长那儿喝酒的吧?这个屈县令也太不像话,只管喝酒,不管喝水呀。等他哪一天来咱这儿,我也让他只能喝酒,不能喝水,渴死他。别急,慢点喝。”

张震山笑着说:“你这娘儿们家呀,鸡肠小肚的,干不了啥大事。今天人家屈县令心里高兴,非要留我喝酒,他喝得不少,我也喝得不少。他……那点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恐怕早就醉……醉成一摊泥了。”

“不是说五天的会吗,咋四天就完了?来,把衣服脱了吧,一股子烟酒味。”

张震山顺从地挓挲起胳膊让何翠柳帮他脱着衣袖:“原来说是五天的会,结果……”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吆喝:“谁?干什么的?”

“有贼!老子开枪啦!”

在寂静的夜里,喊声显得格外响亮。随即是一声沉重的物体坠地声和零乱的脚步声。

张震山愣了一下,起身跨步到窗前推开窗子,探出身子看到随他回来的两个卫兵追赶上一个一瘸一拐跑着的人,把那人摁倒在地。那个一瘸一拐跑着的人是唐少骏,他翻出窗子看到两个卫兵正在马厩里给马喂饲料,怕惊动他们,没敢直接往下跳,而是扒着窗台把身子吊在半空,想等卫兵离开以后再跳下去,没想到被他们发现大喊了起来。唐少骏一慌从窗台上掉了下去,摔伤了脚,被赶到的卫兵摁住。

“咋回事?”张震山问道。

下面的卫兵回答说:“报告司令,我们抓了一个……是唐……少骏。”

“唐少骏?唐少骏咋啦?”

卫兵答道:“报告司令,我俩从马厩出来,看见一个人在窗台上吊着。我俩以为是贼就喊了起来,结果他就掉下来啦,我们就把他抓住啦。结果……结果一看是唐少骏。”

“唐少骏吊在窗台上干啥?”

“不知道。”卫兵答道。

张震山脑子里突然闪出个念头,他疑惑地回身盯着何翠柳质问道:“我敲门的时候唐少骏在屋里?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开门……”

何翠柳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面对张震山的质问,她神情紧张地掩饰着说:“别听他胡说,别听他胡说,怎么会呢?你……你敲门的时候……我……才醒,赶紧穿件衣服就起来了……”

张震山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扫视着房间。床上两个枕头并排放着,每一个枕头上都有一个被人枕过的窝子,被子大敞开着,一切迹象显示床上不是一个人在睡觉。他又看到床下一双男人的军鞋。张震山拎起军鞋,在何翠柳的鼻尖前摇晃起来:“这是……谁的鞋,谁的?”

何翠柳畏葸地说:“我……我不知道……”

张震山把鞋子往地上一掷,又把头探出窗外,厉声问道:“唐少骏脚上穿鞋了没有?”

卫兵察看了一下回答道:“报告司令,没……没有穿。”

张震山厉声命令道:“把他押上来。”他转身一个跨步到何翠柳跟前,一巴掌把她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口出鲜血,花容失色。

唐少骏被两个卫兵反剪着胳膊押着进来。一进门,张震山双手叉腰,两眼圆瞪,腮上的肌肉团子不停地抖动,怒喝道:“好你个龟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老子头上拉屎尿尿。跪下!”

唐少骏扭动着身子不想跪,一个卫兵在他的腿弯处踹了一脚,他的膝盖往前一屈,被迫跪了下去。

张震山一挥手,命令两个卫兵:“到门口守着。”

两个卫兵退出去,紧闭上了房门。

唐少骏看了看双手捂着脸、蜷缩着身子、斜身躺在地上的何翠柳,对张震山说:“司令,我求您,要罚就罚我吧,别难为翠柳,她……”

张震山不容他分辩,抬起大脚一脚踹在唐少骏的肩膀上,骂道:“扯你娘的蛋,偷了老子的老婆,还在老子面前逞英雄。罚?咋罚?老子一枪毙了你!”他说着从枪套里拔出了手枪。

躺在地上的何翠柳以为张震山真要动枪,一拧身子坐了起来,挡在唐少骏的前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再惧怕什么,昂着头,冲张震山说:“不怪他,要枪毙就枪毙我吧,我不叫屈!”

张震山阴着脸冷笑道:“嗬!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奸夫淫妇,还风流出感情来了。我实话告诉你们这对狗男女,一个西门庆,一个潘金莲,我谁也不会轻饶。我要把你们剖腹剜心,剖——腹——剜——心!”他气咻咻地拉过一把椅子,把一只脚踏在椅子上,用命令的口气说道:“给老子老实交代,你们这对狗男女、奸夫淫妇是啥时候鬼混到一块儿的?给老子戴了多长时间的绿帽子?说!”

唐少骏爬起身,心疼地拭去何翠柳嘴角的血迹,抚摸着她红肿的脸颊,眼泪不停地往下淌着,对张震山求情道:“司令,我求求您,放了她吧,她的身子弱,经不住拳打脚踢。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您,要杀要剐您随便,我都认了。”

张震山哼着鼻子冷笑着:“你他娘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护着这个淫妇。你越是护着这个淫妇,老子越是不饶她。他是老子的老婆,咋样处置你他娘的说了不算。”他眼眉一横,冲着门外喝道:“来人!”两个卫兵应声推门进来。

张震山用手枪点着两个卫兵吩咐道:“你们立即执行我的命令。这个淫妇爱和男人睡觉,老子成全她,就让她睡个够,让她过足男人瘾。你俩把她摁住奸了。”

两个卫兵闻说惊得脸色突变,面面相觑,手足失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司令息怒,司令息怒。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敢,我们真不敢呀!”

张震山用手枪点着他俩的脑袋,瞪着眼,慢而有力地命令道:“起——来,起来!”

两个卫兵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不时用手抹着惊恐万状的脸上渗出的冷汗珠子。

张震山接着说:“你俩还以为她是老子的老婆吗?不是!她是淫妇,是该死的潘金莲,是该杀的阎婆惜。去!这是命——令!”

两个卫兵再不敢迟疑了,壮了壮胆,解下腰带扑过去,不顾唐少骏的阻拦和何翠柳的哭喊叫骂,把何翠柳推倒在地,撕扯起她的衣服。

唐少骏跪着挪到张震山的脚下,嘶哑着嗓子求道:“司令,司令,行行好吧,行行好饶了她吧!”

张震山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看着何翠柳和两个卫兵撕扯搏斗。何翠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奋力拼搏着保护自己,一脚踹在一个卫兵的肚子上,把卫兵踹得往后紧退几步,一屁股蹾在墙角。他瞥了一眼张震山,把歪到眼睛上的帽子胡乱往后推了一把,迅速爬起来又向何翠柳身上扑了过去。何翠柳咬住另一个卫兵的手指头,死死地咬,咬得卫兵疼痛钻心,龇牙咧嘴、脸面扭曲地怪叫着,用另一只手连续扇她的脸,何翠柳只是不松口。唐少骏见张震山不理会他的求情,爬起身来就要去救自己的爱人。张震山用手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恶狠狠地说:“你他娘的识相些,敢动一动老子就让你的狗头开花。”

扑上来的卫兵双手卡住何翠柳的脖颈,何翠柳被迫张开了嘴,那个卫兵才抽出了鲜血淋漓的手指头,但他忍着疼痛又去撕扯她的裤子。何翠柳终于抵不过两个男人的折腾,嘶喊声越来越低,拼搏的力度越来越弱,躺在地上,再也没劲反抗了。她的上衣已经撕开,腰带已经扯断,一个卫兵压住她的双臂,对另一个卫兵说:“快,你……先来。”

那个卫兵踌躇着不敢向前,回头看了看张震山,张震山一脸阴沉,两眼射着威严而冷峻的光,显示着无声的命令。

那个卫兵不敢再迟疑了,他脱去上衣,解开腰带,褪去裤子,只剩下一个大裤衩。他又回头觑了一眼张震山,张震山举着手枪仍然抵在唐少骏的太阳穴上,一点也看不出有让他中止的意思。他蹲下身去摁住仍在不停扭动、两腿仍在竭力踢腾的何翠柳的双腿去褪她的裤子。唐少骏眼见何翠柳就要受辱,再也忍不住了,一挥手拨开张震山的胳膊,张震山的手枪飞了出去。他跨前一步飞起一脚正踹在褪何翠柳裤子的那个卫兵的腰上,那个卫兵的身子重重地撞在墙上。他又回身一拳打在压着何翠柳胳膊的卫兵的脸上,那个卫兵惨叫一声捂着脸蹲坐在地上。唐少骏把筋疲力尽身躯瘫软的何翠柳揽在怀里,用扯破的衣服遮掩她露出的肉体,抓起他脚边的张震山被打落的手枪,两眼喷着怒火,冲着张震山咬牙切齿着说道:“张——司——令,我跟了你五年,这五年我对你是忠心耿耿没有二意,敬重你是一条堂堂正正的汉子。今天你却丝毫不顾念你们夫妻情分,让你手下的人这样糟践她,你咋忍下这心呢?你说你妹子就是让日本鬼子糟蹋死的,你恨日本鬼子,在台儿庄拼命杀鬼子就是为了给你死去的妹子报仇雪恨。可你,可你现在做的不正是日本鬼子做的没人性的事吗?你常说你平生最敬重梁山好汉。我问你,梁山好汉哪一个是这样糟践女人的?啊!今天你真让我小看你了!”

唐少骏这一番慷慨激昂声泪俱下的话并没有使张震山感到理屈。他吼道:“够啦!还轮不到你个王八犊子教训老子,梁山好汉对奸夫淫妇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唐少骏也强硬地回答道:“要杀就杀,何必这样糟践人,你这样做传出去让其他弟兄怎么看你。”

从墙根爬起来的那个卫兵,两手捂着被踹疼的腰,看到唐少骏手里攥着手枪,颤抖着说:“唐少骏,你……你把枪放下,你……你不能对司令动粗。”

唐少骏指着说话的卫兵道:“住口!你简直不是人,你家也有姐妹,你咋能这样对待她!”

两个卫兵平时和唐少骏的关系都很好,今天这样做他们也感到很是理亏,任凭唐少骏责骂,不再吱声。

张震山看到唐少骏手里攥着的手枪,尤其是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心里不由产生出畏怯。他知道这小子出枪很快,枪法又准,现在任何激怒他的举动都会给自己招来灾祸。他口气有些缓和地说:“唐少骏,你他娘的别大姑娘做媒婆——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你勾引长官的老婆,你也太色胆包天了。梁山好汉哪一个能容忍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宋江、杨雄,还有……还有那个卢俊义,哪一个不是把奸夫淫妇刀剁斧劈,砍头剜心?你还有理啦?”

唐少骏说:“你张口一个奸夫淫妇,闭口一个西门庆潘金莲,你说错了!翠柳不是你说的那种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坏女人,她是一个重情知理感恩图报的好女人。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吗,啊?”

唐少骏的话使张震山一愣,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斜着眼问:“啥,你说啥?她是你的啥?”

何翠柳缓过劲了,费力地站起身,从柜子里扯出一件衣服裹在身上,回到唐少骏的身旁,说道:“没错,我就是少骏没过门的媳妇。我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四岁他七岁那年爹娘给我们定了亲。后来他出来当兵。老家发了大水,我爹死于水灾,哥哥也没了踪影。我和娘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出来找少骏哥。俺娘一路吃苦受罪病倒在街口,是好心的玉巧姐收留了俺和娘。俺娘死后,俺又寻不着少骏哥,俺一个姑娘家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在玉巧姐的劝说下跟了你。后来……后来在你家又碰上了俺少骏哥。这是千真万确的,绝没半点假话。俺也曾劝过少骏哥和俺一块儿逃走,少骏哥惦念着你对他的好,一直没答应。虽然说俺俩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可俺俩的夫妻名分在前,这也不能怪俺们呀。”

唐少骏把手枪递给了张震山,说:“司令,事情你都知道了,咋样处置就随你的便吧。不过我还是求你不要难为翠柳了。”

张震山盯了他一眼,接过手枪塞进枪套里,对两个卫兵挥了一下手,余怒未消虎着脸说:“把他们押到禁闭室里关起来。”

街面上传来值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了。张震山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苦思冥想着处置唐少骏和何翠柳的办法。杀了他们,确实能出口恶气,但他觉得确实也于心不忍。一来,何翠柳是他的姨太太,这个女人明理、懂事、心地善良,倘若不是这件事发生,他对这个女人还是充满爱怜的,这样的女人杀了心疼,但是,拱手相让成全他们更心疼。二来,唐少骏跟随他多年,平日里对他是鞍前马后唯命是从,这是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在他用手枪抵住他的头恐吓的时候,他敢于不顾死亡威胁去救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这表明他也是一个重情义的汉子,有梁山好汉的气概。如果把他杀了,消息传出,人们少不了骂他不讲义气,就会人心背离,军心涣散。恶气不出肺就要气炸,恶气要出心就要难受,张震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陷入两难境地。他气恼地抓起茶桌上的茶杯一连摔碎了三个。当听到五更的梆子声响起时,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包裹严实的酒放在桌子上,到门口对卫兵说:“去把他俩带上来。”

不大一会儿,唐少骏和何翠柳被卫兵押进来。张震山双手叉腰站在屋子中间,把他们两人直瞪瞪地看了一阵子,开口说:“我本想杀了你们,让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做夫妻,以解我心头之恨。后来想了想,一来杀妻显得我不仁,二来杀跟随我多年的随从显得我不义。”他挥着手在屋里踱着步,又说:“现在我想通啦,决定放你们走。既然你二人有婚约在前,我也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你们。何翠柳,你的衣服首饰,只要你认为可以拿的都带走。唐少骏,你去收拾你的东西。你们连夜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他又对卫兵吩咐道:“明天有人问起,就说……何翠柳回老家探亲去了,唐少骏去办事了。谁敢走漏这件事的风声,定杀不饶!等他们收拾好了叫我。”说完,大步走出房门。

唐少骏和何翠柳从第一次沉湎于感情的缠绵中就知道会有暴露的那一天,只是迟早的事情。一旦暴露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死必定是他们感情缠绵的最后终结。但是他们还是欲罢不能地在这条极度危险的道路上滑行,并且越陷越深。死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在禁闭室的时候他们就商量好了,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眼前张震山向他们宣布的处理结果太出乎他们的意料。张震山出去以后,他们面面相觑还没有从紧张和不安中回过神来,真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卫兵劝他们赶快收拾东西时,两人才恍然醒悟,赶忙收拾起东西来。何翠柳忙乱着把几件衣服叠起来。唐少骏回到宿舍,拿了几件衣物和何翠柳的衣服放在一起打了个简单的包袱,把手枪、子弹袋都放在桌子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下午还在军营照管马匹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几个时辰之后就要弃枪卸甲永远告别这个已经有了感情的军营,唐少骏不禁感叹不止。

一个卫兵问他俩是不是收拾好了。

唐少骏指了指包袱说:“就这些,收拾好了。”何翠柳站在他身边朝卫兵点了点头。

卫兵出去向张震山报告了情况。张震山进到屋内看了看那个简单的包袱,打开柜子,把何翠柳的衣服和首饰都扔到床上,说:“这都是你的东西,放在这里看着……心烦,你全拿走。”

何翠柳默默地又拣了几件放进包袱里,说:“就这些啦,剩下的随便处理吧。有些衣服以后也不会再穿啦。”

张震山也不再勉强,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放在那瓶酒的旁边,说:“把这个带上,需要的话添置几亩地,买头牲口、置办点家当都用得着。还有这一瓶酒你俩也带上,成亲的时候把它喝了,算我给你们的新婚祝福吧。以后好好过日子,遇到困难过不去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来找我,毕竟还……”他说着嗓音有些哽咽,便打住不说了。

何翠柳受到凌辱的时候,她真恨死张震山了,那一刻即使让她把张震山千刀万剐活剥生吞她也下得去手。这一刻,她觉得那一团怒气、怨气都像是被风刮跑了似的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唐少骏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和何翠柳一样,张震山这些年对他有许多帮助,他的军旅生涯就是在张震山的帮助下顺利起来的。张震山不止一次地对他说:“小鳖崽子,好好干,老子不会亏待你的。”他能听出来这话里的潜在意思,每当听到这样的话他都会感到脸热心跳、精神抖擞,对自己的前景充满了信心。所以后来他在和何翠柳幽会时,难免在心中泛起一丝对张震山的愧疚感觉。但爱情的诱惑力是无比强大的,当每一次何翠柳向他发出相约暗号时,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去赴约。

唐少骏很快就要离开帮助他关怀他的长官和生活过多年的军营了。张震山现在所做的一切让他感动,非但没有对他的冒犯行为进行处罚,反而还周济他们钱财,为他和何翠柳今后的生活着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禁不住呜咽起来,跪在张震山的脚下:“司令……我……”

何翠柳也随唐少骏一同跪了下去:“恩人……”

张震山眨了眨潮湿的眼睛,叹了口气,狠了狠心,对卫兵说:“用马把他俩送出十里地。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