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唯……”
“小唯啊……吃好了就要赶快睡觉喽~”
弯着腰，双膝紧贴在锅台边上，池正在洗着碗，时不时的，那一只只泡在大铁锅里的搪瓷碗碟便会不经意地碰在锅沿上，“咯噔”作响。
“小唯……”
一边洗着碗，池一边继续小声地喊着。
……
“嘘~孩子已经睡着了……”
这时，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只是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池闻声回过头去，母女俩相视一笑。
……
……
……
“噢……睡觉……睡……觉……呼呼呼~”
在炕上，勉强地靠在小桌子边，小唯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她闭上了两只眼睛，只剩下肉嘟嘟的粉色小嘴唇还在含糊地嘟囔着，回应着，声音很小。
那把沾满了酱汤的小勺子也只是无力地夹在她的食指与大拇指之间，摇晃着……
摇晃着……
最后
“当”的一声
掉进了碗里。
……
“嘿嘿~看来是累坏了……”
外婆微笑着，爬了过去，悄悄地抱起了小唯，还特别小心地用自己的手指抹去了小唯嘴角上的那几点未干的酱汤。
……
“唉！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是改不了的坏习惯……一吃饭准糊一嘴！”
看到这场景，池不禁抱怨道。
……
“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嘛……淘得很……跟个男孩子一样……也总是不肯乖乖吃饭……一吃糊一脸……有一回……还直接把酱汤都翻打在身上了呢……幸好那酱汤已经晾了有一夜了……要不然得留疤……”
抱着小唯，外婆忽然想起了往事，于是就津津乐道地说了起来。
“妈，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我看你这就是惯着这小唯……到时候肯定给惯坏了！”
“唰”的一下，池的脸就红了起来，她争辩着。
“你瞧瞧，还凶我……哼，唯唯至少比她妈妈要乖，要听话，还听话很多呢！”
抱起了小唯，外婆的脸上就立刻变得笑盈盈的了，她抿着嘴，疼爱地说着。
“嘿！那……你就好好地疼你这宝贝孙女儿吧……我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以后也不用来看你了呗……你有你这宝贝孙女不就够了？”
放下一只已经洗净的小碟儿，小心地摞在碗柜里，池倒耍起了小性子了，她故作生气道。
“嘿嘿~，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这才来看了我一眼就已经厌烦我这个老家伙了不是……这就不想来看我了……唉！要我说……养女儿还不如养个小孙女儿呢！我的小孙女倒是很听话嘛！”
抱着小唯，外婆轻轻地摇起了双臂，然后付之一笑道。
……
“哎呦！可真是拿你没办法！”
将最后几只洗净的碗碟全都摆放好后，池也迫不及待地上了炕，母女三人就这样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
夜里，雨渐渐地停了，窗外“嘀嗒嘀嗒”的声也慢慢地消失了，只留下了锅台的灶火里还在“噼啪噼啪”地烧着。
夜很静。
土炕上也是热乎乎的。
……
……
……
夜很长，母女俩都睡不着，但是谁也不想先开口。
……
“妈，要不过几天，我忙完了调研的事儿，就把你给接过来……接到城市里住……你也该享享福了……我们现在生活好多了……阿强他在医院里忙，都回不来，房子也常空着……”
最后还是没忍住，池先开了口。
“唉……老也老了，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再说了，那城市里人多车也多……吵闹不说空气还不好……我……我不去！”
寻思了很久，还是没能点头，这个倔强的老太太，虽然她活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有进过一次城里，仅仅是新鲜地听过那些村里的亲戚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城里的什么灯红酒绿，什么热闹非凡……
“真不去！？……以后要是我和阿强都忙起来了的话……那可就更没机会喽~”
池听出了妈妈最后一句话中的迟疑，尤其是在说“我……我不去”的时候，就又试探道。
“不去……不去……我得守着你爸……你爸他孤单了一辈子了，也倔强了一辈子了……最后还是倔强进了那个深山的小土堆里……我不走……我是他老伴儿，我不能让他孤单啊……”
“……”
一下子，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关于父亲，池并没有什么特别回忆，唯一的一个就是奶糖。
……
在她小的时候，父亲给她买过几回奶糖，是从大皮包里掏出来的，很多很多的奶糖，哥哥姐姐和她都有份儿，一包一包的那种，最外面是用白色的油纸包裹着的，油纸上面还有深蓝色的线条画出来的大白兔……
剥开油纸，再把那层糯米纸舔化掉，就能吃到香甜美味的奶糖了……
至于其他的，池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父亲的样貌也是模模糊糊的……
虽然后来她也见到了父亲的遗容……
可惜……陌生极了……
池明白，“父亲”并不应该是陌生人，父亲应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才对……
可在追悼会上……池就是哭不出来……
眼眶里完全是干干的……
……
父亲的脸？
那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冷冰冰灰蒙蒙的，似乎还带有几分铁血和无情……
至于父亲的身材，身高，性格什么的，她全都不记得了……
在她的印象里，这座小院子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父亲的身影……也没有过父亲的声音……
有的只是母亲一个人带着姐姐哥哥和自己弯腰劳作的身影……母亲的汗水和母亲的辛劳……
母亲常说，父亲是个很好的男人，有抱负有决心敢闯敢拼，值得托付一辈子……
他是个商人，是个下海经商的商人……
几年才回家一次。
……
也许吧……也许他是个好丈夫，但他绝对不是个好父亲！
池经常会这么想，直到现在，一提起“父亲”二字他还是会忍不住地这么想。
……
“唉……”
母亲望着讷讷的，还在发着呆的池，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睡下了。
“……”
池想了好半天，最后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就也翻过身去睡下了。
“噼啪”
“噼啪”
长夜静无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