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名篇著译-欧阳修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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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与高司谏书(2)

[6]宋舍人兄弟:指宋庠、宋祁兄弟,二人均曾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相当于中书舍人之职,故称。舍人:掌管宫廷事物的官。叶道卿:叶清臣字道卿,当时任及常丞。郑天休:郑戬,字天休。以上四人为天圣二年同科进士、很有文学才华。号称得人:宣称本科取得有才干的人很多。[7]厕身其间:指高若讷的名字也夹杂在他们之中。厕,杂列。身,指高若讷。[8]独:惟独,仅。卓卓:卓越、优异。道说者:称颂的地方。[9]其后:景祐元年(1034年)欧阳修西京留守推官任满,由枢密使王曙推荐,官馆阁校勘,居开封。在这以前(即1033年)他因公事到过开封,所以说是“再至”。更:再过。御史里行:相当于见司御史。[10]然:可是。未暇:无暇,没有时间。[11]尹师鲁:即尹洙,是范仲淹、欧阳修、郑天休等人的知交朋友,他的学问才华很受人敬仰。贤否:贤与不贤。否(pǐ):坏,不贤。[12]为言事之官:指高若纳身为谏官。俯仰:随人进退的意思。[13]侃(kǎn)然正色:刚直、严肃的仪容。[14]历历:清清楚楚。可听:可以入听。[15]谬说:胡说,无知妄说。[16]孰:谁,哪一个。爱:赞赏。[17]推其实迹而较之:意以高若讷的实际言行来对照比较。推,拿。较之,对照比较。[18]范希文:范仲淹,表字希文,宋代苏州吴县人。大中祥符八年进士。他为秀才时,曾言“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为己任。官至陕西四路安装抚使,参知政事。仁宗时,与韩琦率兵同拒西夏,镇守延安,夏大相戒言“小范老子胸中有数万甲兵”,边境得相安无事。他为官正直清廉,在政治上表现开明,主张改革时政,考核官吏,裁减闲冗。因言事触犯宰相吕夷简等人而遭贬谪。[19]安道:余靖的表字。因为对范仲淹贬职一事,同尹师鲁、欧阳修等一起提反对意见,而被贬职。[20]诋(dǐ):诋毁,造谣诬蔑。诮(qiào):责备,谴责。[21]其疑遂决:指对高若讷诋毁范仲淹的怀疑打消了。遂,就、于是。决,解决、打消。[22]立朝:立身朝堂,在朝做官。有本末:有始有终,这里有光明磊落的意思。[23]黜(chù):降职。[24]刚果懦软:刚毅果断,怯懦软弱。禀:受。[25]饥寒:比哈丢官。利禄:比喻爵位。[26]忤(wǔ):逆,触犯。[27]不才:无能的庸才。尔:语气助词,罢了。[28]闵:怜闵,可怜。不能:无能。[29]乃:你。不然:不是这样。[30]了无:毫无。便毁:任意抵毁。[31]庶乎:希望。饰:掩饰,掩盖。过:过矣,错误。[32]乃:就是,是。不逮:不及,不如。[33]智:聪明才智。这里作奸狡解。文:掩饰,遮掩。[34]贼:害,败类。[35]大理寺丞:范仲淹在天圣年间所任职务,相当于今天的最高法院院长。前行员外郎:即吏部员外郎。宋代六部分为三行,吏部、兵部为前行,户部、刑部为中行,礼部工部为后行。故吏部员外郎即前行员外郎。从大理寺丞到前行员外郎,官资升迁十五阶。这里是说范仲淹升迁之速。由此证明范的才干不凡。待制:即天章阁待制,为皇帝左右侍从之臣,是皇帝决策的咨询顾问。[36]日备顾问:经常和皇帝说话的意思。班中:同列,指朝廷上的官员。比:及,赶上。[37]聪明:指耳目。耳听为聪,眼视为明。未尽:未发挥出它们的功能。[38]乃耳目之官:谏官负责纠察官吏,是皇帝的耳目。[39]一:统概之词。一为:统为,犹言切实认真为。[40]以忤意:因不顺自己心意。逐:黜走。[41]大抵:大概。默默:沉默不语。指这是谏官不言之罪。[42]萧望之:西汉大臣,字长倩,东海兰陵(今山东苍山西南)人。宣帝时,曾以儒家经典教授太子(即元帝),历任大鸿胪、太傅等官。元帝即位后,甚受尊重,曾做宰相,在政治上有政绩。后遭宦官弘恭、石显等诬害,饮鸩自杀。王章:字仲卿,泰山钜平(今山东宁县)人。汉元帝时任左曹中郎将,因反对石显被罢官。成帝时任京兆尹。因反对王凤专权,被诬陷下狱,死于狱中。[43]计:估计,料想。[44]石显:字君房,原是宦官,元帝时任中书令。王凤:成帝外戚,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又掌领中书事,权重当朝。[45]被罪:加罪。被,披、加上。[46]伏:下对上陈述时用的敬词。今皇帝:指宋仁宗赵祯。[47]进用:重用。[48]曹修古:字述之,通州人。曾任监察御史。《宋史》本传说他“立朝慷慨有风节,当太后临朝(仁宗即位时,章献太后垂帘听政),权幸用事,人人顾望畏忌,而修古遇言辄言,无所回挠”,因而被贬官兴化。仁宗亲政时,曹修古已死,“帝思修古忠,特赠右谏议大夫”。刘越:字子长。曾任县令,后升至秘书丞。因与滕宗谆同时上疏请太后还政。仁宗亲政时,刘越已死,赠官右司谏。殁:去世。[49]褒称:褒誉称赞。[50]孔道辅:字原鲁,曾任御史中丞,其人“性鲠挺特达,遇事弹劾无所避,出入风采肃然”(《宋史·孔道辅传》)。因与宰相吕夷简等意见不和,曾被贬黜。[51]自:从。谏诤:敢于直谏之意。擢用:提升任用。[52]台牓朝堂:用榜文的形式在朝堂上公布的法令。牓,同“榜”。《宋史纪事本末·庆历党议》:“御史韩缜希夷简旨,请以仲淹朋党榜朝堂,戒百官越职言事者,从之。”除了谏官,其他官员不准议论超出本职范围的事。[53]春秋之法:春秋:孔子根据鲁国历史写成的一本史书。后世记史书的书也都称为春秋。 春秋之法,即指史书记事、议事的原则与要求。[54]备:周全,全备。这里是完美无缺之意。[55]区区:自谦之词,小小、微不足道。[56]乃是:才是,就是。朋邪:朋党邪妄之人。尔:矣,了。[57]正:定。诛:声讨,杀戮。[58]释然:疑虑消除。释:消散。效:功劳。[59]辄:即,特。布:表达,陈述。区区:微小的见解。[60]不宜:古人书信结束时的客套语,即言不尽意的意思。

【译文】修叩首再拜禀告司谏足下:我十七岁时,家居随州,看到天圣二年进士及第的金榜,才知道足下的姓名。这时我年纪还小,没有和社会上的知名人士交往接触;而且又居住在偏僻远离京师的地方,只是听说现今当舍人的宋庠、宋祁兄弟二人和叶道卿、郑天休等几个人,凭文学上的名声才气,高中金榜,所以朝廷宣称该年科举取得了许多很有才干的人才。而足下的名字也同列在他们中间,那岂独没有出色的地方值得称道的么?我原本怀疑足下,不知是位怎么样的人。往后过了十一年,我再到京师,足下已成为御史里行了;可是我还没有机会一见足下的面。但我时时在我挚友尹师鲁处,问及足下是否贤德。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是一个君子。我仍然怀疑他的话。凡是正直的人,不可屈曲;有学问的人,一定能明辩是非。凭他那不可屈曲的气节,有明辨是非的才能,又身为朝廷谏官,却随人俯仰,看人脸色默默无声,同众人没有区别,这果真是贤人、君子吗?这不能不使我产生怀疑了。自从足下任谏官以来,我才得和你相识,足下刚直严肃的样子,议论前世的事情,清清楚楚,令人信服。褒奖对的,贬斥错的,没有一点谬误妄言。唉!把你所讲的这些话去公布于人,谁不赞赏呢?然而我,也还是疑惑足下是位真君子呢!这是我自从听闻足下的名字及至相识,约十四年中,对你的三次怀疑。现在举出你的实际言行来对照比较,从这以后,我断然知道足下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了。

前日范希文被贬官后,我同足下在安道家中相见,足下诋毁、责难希文的为人品格。我开始听了,怀疑是你的戏谑之词;等到见了师鲁,他也谈及足下很责怪希文的所作所为,之后,我的怀疑便打消了。希文平生为人刚毅正直,爱好读书,博古通今,他立身朝堂,为官清廉正直,有始有终,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现在因为议论朝政,触犯了宰相而获罪,足下既不能为希文辨明无罪,又畏惧有识之士责备自己,因而跟着诋毁他,认为希文应当贬谪,这就令人感到奇怪了!凡人的性格,刚毅果敢、怯懦软弱,受之于天,不可勉强。即是圣人,也不用自己办不到的事,去要求别人必须办到。现在足下家有老母,为爱惜自身官位,恐惧饥寒,顾虑利禄,不敢触犯宰相,以免得罪,这是平庸之人的常情,不过做一名庸才的谏官罢了。即是朝廷中的君子,也将会怜悯足下的无能,而不苛求你一定要做到的。现在你不这样,却反而昂然自得,自以为得意,全无半点惭愧和畏惧,任意诋毁贤人,认为应当贬谪,希望以此来掩饰自己不进谏言的过失。凡是有力量干而不敢干的,是比愚人还不如的人,而用奸狡的手段,来掩饰自己的过失,这就是君子中的败类了。

况且希文果真不贤吗?从这三四年来,他从任大理寺丞到前行员外郎,到做天章阁待制之日,经常给天子提供咨询决策,当今朝廷中的官员中,没有谁能赶得上他。这是天子骤然使用不贤的人吗?假使天子把一个不贤的人当作贤人使用,那是耳目没有发挥他们应尽的功能。

足下身为司谏之官,是天子的耳目之官,当他被天子骤然提拔任用时,你为何不认真切实地向天子辨明他是一个不贤之人?却反而默不进一言,等到他自行败露,然后便随着去非难他?

如果他果真是位贤人,那么今天天子与宰相因不顺自己的心意而黜逐贤人,足下就不应不进言规谏。这样,足下认为希文是贤人,也不能免去你的罪责;认为希文不是贤人,也同样不能免去你的罪责。大概你的罪责,是在于作为谏官而默默不言罢了!

从前汉元帝鸩杀萧望之,汉成帝囚死王章,料想当时的议论,必然不肯直言所杀的是贤人了。必定是把石显、王凤当做忠臣,把萧望之和王章当作不贤的人而被加罪了。现在足下看石显、王凤果真是忠臣吗?望之、王章果真不贤吗?当时也有司谏之官,必然不肯说自己是惧祸而不敢直谏,也必定会说应当杀戮而不应谏止了。现在足下看来,他们果真应当杀戳吗?这真是可以欺骗当时的人们,却不能欺骗后世啊!如今足下又想欺骗现今的人们,却不惧怕后世之人的不可欺骗吗?况且现今的人们也未必能欺骗呢!

我认为当今皇帝即位以来,重用谏官,接纳谏言,像曹修古、刘越,虽然去世了,但还是被皇上褒誉称赞。现今范希文、孔道辅,都曾以敢于直谏而获得提拔任用。足下有幸生在这个时代,逢上了容纳谏言的圣主。这样你还是不敢说一句话,是什么道理?前日又听得御史台在朝堂上公布榜文,告诫百官不得超越职责去议论朝政;这样,可以进言的人,只有谏官了。如果足下又竟然不进言,这天下就没有能进言的人了。足下身居谏官职位而不敢进言,就应当离开这个职位,不要妨碍其他能够胜任的人。

昨日安道被贬官,师鲁等待定罪,足下还能有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堂之中称作谏官?这对足下来说,已不再知人间有羞耻事了!所可惜的,是朝中发生了事情,谏官不敢进言,而让别人去说。这件事记载在史册上,将来成为朝廷中一件羞耻事的,是足下啊!《春秋》的褒贬原则,对贤人是求全责备。现在我仍然诚恳地希望足下能说句公道话的原因,是不忍就此便与足下决绝;而不用对一个贤人的要求来求全责备你。如果你仍然说希文不贤,而应当贬逐的话,那么,我现在所说的这些,就是朋党邪妄之人的话了。情愿足下直接将我这封书信去朝廷,用它来定我的罪并声讨谴责,让天下的人都消除希文之所以黜逐的疑虑,这也是谏臣的一大功劳啊!

前日足下在安道家中,招呼我去共同议论希文的事。当时因在坐的还有其他客人,不能把我心中的话说尽,故特专此陈述我的意见,诚恳地希望你能明察,书不尽言。欧阳修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