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回去后,甄文凤将玉明风说的,以及她的猜测,毫不隐瞒的告诉了佳音。
那一刻,母亲的气愤,显而易见,她的忧心在佳音看来,也并非凭空捏造,毕竟他也做过那样的事。
只是,对于佳音来说,不论他当时为什么回来,可他既然回来了,而且明知锦天病了,却连看都不曾回来看一眼。
还口口声声的对着爷爷奶奶撒谎,将自己说的那般仁义,那般慈爱。
如今他口口声声说的那几句话,现在却是那么的讽刺,那么的可笑。
佳音回忆着爷爷当时传话时,那骄傲自信的神情,一时间出了神,她真的很好奇,事到如今,他们是不是还能那么义无反顾的去相信他,那么得意昂扬的认为,他是个善良负责任的人。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用手指戳着锦天的头,责骂道:“你这孩子也是,我今天让你叫他你怎么不叫,他给东西你也不知道接一下。”
佳音望着母亲居然为了这事去责怪锦天,不禁替他叫屈道:“锦天不理他不是很正常吗?”
甄文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爷爷奶奶,锦天今天不理玉名风,你爷爷奶奶到时候又要说是我们俩教坏他了。”
佳音一听,不满的说:“那他们要锦天怎么样,让他像一个专业演员一样,陪着他们演一出父慈子孝,感天动地的戏码,去温暖那个根本没有心的人,就为了维护他的面子?锦天他还是个孩子,他心里有恨,你要他怎么装啊?”
甄文凤:“你明白有什么用,你们爷爷奶奶不明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说话从来不讲公道的。”
“他自己伤了人心,还要怪别人冷眼对他吗?锦天不过是不像他们那般虚伪而已,如果他们真的不讲理要怪,那就随他们去好了,你为了这点事骂锦天,我倒觉得委屈的是他了。”
为了这件事,甄文凤和佳音争执了许久,虽然她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件事,锦天不过是做出了他最真实的反应。
可是那依旧改变不了两人的各执己见。
只是,吵归吵,当晚,当母亲洗漱的时候,佳音还是将锦天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她轻抚着他的脸颊,目光真挚的对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恨他。其实相比起你,我更恨他,因为你很小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已经算幸运了,可我呢,付出了全部信任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傻子。只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你恨他。”
“为什么?”
佳音轻叹一声道:“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一个人这一辈子,永远不要把恨这个字放在心里,但如果你一心想着恨,甚至想要报复的话,那么你不是在毁别人,而是在毁你自己。”
之后,她将自己曾对云少霆说过的那些话,也告诉了他,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他到底能不能懂,她只知道,有些话她能说得出口,却永远也做不到,她只希望锦天不要跟她一样,被心底的恨意折磨,最后毁了自己。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以后,她就翻开了顾澜之送给她的书。
故事的内容也许不算精彩,却出现了无数个戳痛她的地方。
尤其是前半部分,女主角怯声怯气,暗弱无断处处受人欺凌的模样,令她看了,好不气愤。
在她看来,好多地方,明明只要她稍微勇敢那么一点点,就会有天差地别的结局,可是她却用软弱,将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绝境。
她看着故事中的人物,回忆着因为软弱,一步步将云少霆推出去的自己,不禁笑问:“我又有什么资格气愤呢?”
她花了将近两个星期的功夫,看完了那一本书,看着看着,她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她……真的如同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样,那么令人生厌吗?
那一日中午,她独自一人去了珍饰的天台。
她坐在石凳上,静静的沉思着,好多问题萦绕在她的脑中,无法解开。
于是,她给夏琳发了条微信问:“你在忙吗?”
“没有啊,怎么了?”很快,夏琳回复了她的微信。
“那能来天台一趟吗?我……想找个人聊聊。”
之后,过了几分钟后,夏琳真的上去了。
两人一同坐在石凳上,佳音侧着身子,倚在她的肩上,细声柔语的问:“我……是不是真的很难相处啊?”
“怎么会呢?如果你难相处的话,我又怎么会和你成为朋友呢?”
“说实话吧。和我相处,是不是很累啊?”
“倒……也不是。”夏琳略显犹豫的说,“只是你什么都喜欢放在心里,又太过软弱悲观,有时候我看到你不高兴,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想要安慰你,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让人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呵~”佳音一声苦笑;说,“谢谢你愿意对我说实话,也谢谢你,让我认识了顾澜之,他~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的人。”
“怎么,你喜欢他?喜欢的话我帮你啊!”夏琳偏着头,望着肩上的她,打趣道。
“你就别祸祸人家了。不过……有件事我倒真想跟你商量一下。”说着佳音坐起了身,一本正经的问,“你们珍饰是不是每年都有一次考核,就是让那些低等的设计师或设计师助理什么的,各设计一个作品,以线上预售的方式展出,销量最好的那个作品的设计师,就可以直接转正。”
“是啊!怎么了?”
“下一次的考核……我想参加。”
“真的!”夏琳吃惊道。
“嗯~”佳音笃定的点了点头说,“我想过了,顾澜之说得对,我不可能软弱一辈子,永远依靠你们而活,所以我想试一试。至于你……我希望你能以最专业的角度评判一下,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参赛?不要夹杂私人情感。”
夏琳嘴角上扬,难以自禁的笑着,掌心向前举起了双手,做出了起誓状,目光坚定的说:“我举双手赞同你参赛。”
“呵~”佳音忍俊着也伸出了手,两人四掌相触,用力一击,顿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那几日,佳音每天都在公司里忙到很晚才回去,早上又老早就回到了公司,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备赛而做准备,才会这么刻苦。
却不知,她每天早出晚归,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父亲已经出院了。
尽管,出院后,由于需要照顾的原因,他暂时住进了佳音的爷爷奶奶家。
可是,奶奶家与他们住的地方,不过前后两栋楼的距离。
她怕如果自己再不去看他,就真的无理可说了。
可是,一想到他即便回了滨城,也不回家看一眼的绝情,佳音终是狠下了心。
她不顾母亲的阻拦,母亲的责骂,母亲的教育,每天早上在爷爷奶奶起前,就离开了家,到了晚上,她也要看看时间,估计他们要睡了才会回家。
她一刻也不敢出错,甚至放弃了所有与锦天玩耍的时间,就是怕被爷爷奶奶发现了,她不愿去看他的事。
原本以为,她可以一直这么躲下去,躲到他康复,躲到他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要过年了,所有的公司,都放假了,她还能往哪儿躲呢?
她避无可避了,却依旧不曾迈进过那个门槛,尽管,奶奶有来叫过她。
尽管,母亲曾命令似的口吻劝说过她,还提出要陪她一起去看他,可是却都被佳音果断的拒绝了。
有时,母亲太过严厉逼迫了,她便毫不惧怕的告诉她说:“我不是锦天,你要逼他我无可奈何,但我请你不要再逼我了。如果你害怕被我牵连,又或者担心我在这里会被人唾骂的话,那就别再管我了。”
她的语气很决绝,因为,她真的已经无所谓,爷爷奶奶会怎么看她了。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了。
她本以为她能躲得掉,可是,就在大年30的前一天,当佳音、甄文凤、锦天三人,正静静的坐在窗台,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时,母亲的电话响了。
是他打来的,他让甄文凤把门打开,说他要回来洗澡。
随后,温暖的窗台,再也不是刚刚那般美好,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身影,映入了佳音的眼帘。
以往,她看到任何一个人是这样的情形,都会心生怜悯,可是那一刻,她望着他在暖阳下踽踽独行的身影,却没有丝毫的同情之心,相反她的心中,更是夹杂着一丝恨意。
他回来了,她躲不掉了,她听着客厅里,嘎嘎作响的开关门声,所有的美好惬意,霎时间都烟消云散了。
洗完澡后的他,拄着拐来到了房间里。
那时的锦天已经摆好了棋盘,正欲叫佳音来陪他玩。
可是,为了躲他越远越好,佳音一个转身,却来到了阳台的最里角,任由锦天如何叫她,她也不予理睬了。
于是,他便趁机,来到了锦天的身边,如同讨好般的微笑着,对他说:“这个要怎么玩?爸爸陪你玩吧!”
锦天见他靠近,顿时失去了兴致,丢下棋子,转身便去玩别的了。
那一刻,那个屋子仿佛冰冻了一般寂静无声,不一会儿,却是甄文凤开口,打破了这空气中的宁静。
“看着两个孩子都不理你,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感触吗?说到底是你错的太多,在这两个孩子的心里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如果你再这样为所欲为,不知悔改的话,这两个孩子必定会恨你一辈子,你只有改正了,一切才有挽回的可能。”甄文凤借机劝说着。
紧接着,她又说:“这世上,没有哪个父亲是像你这样完全不为孩子着想,更没有哪个父亲,会在女儿病的快要死的时候,说出‘你疼死疼活与我何干。’这种话。”
甄文凤指了指阳台上的佳音,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孩子险些死了,如果不是我出手拦下她想死的心,你还能看见她好端端的坐在这吗?到那时,就是你亲手逼死了她。”
那一刻,听着母亲的话,回忆着那段时间的难熬,佳音的鼻子酸了,眼眶也红了,心里泛着阵阵酸楚,她面对着窗边,遮挡着双眸,生怕被母亲或他,看到自己的一丝软弱。
因为,她不想母亲为她担心,更不想那个人觉得自己软弱。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面对甄文凤的指责与教训,他不仅没有丝毫悔改,更是抵死不认,还若无其事的斥责着佳音,说:“你这丫头怎么在家胡说八道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那一刻,佳音惊讶转身,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也许,父亲是认定了,她会如同以往一样的沉默,所以才会那么的肆无忌惮,当着她的面,就可以反口不认。
可谁知,她却红着眼,冷笑了一声,目光犀利的说:“你要我说出是什么时候吗?就在XX年我生日当天,那一年刚好是闰年,我过了两个生日,第一个生日的时候,你亲口说出的话,而且当时锦天就在我身边,他也听的一清二楚,是我在造谣诬陷你吗?”
本以为,当她能义正言辞的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至少他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可是,她太小瞧他了,面对佳音的反击,玉名风依旧是面不改色,甚至不以为然,带着指责的回了一句:“对,你就记着,你记一辈子知道了吧。”
那一刻,望着他冷漠责怪的双眸,佳音的心里,留下了一句话。
“你放心,我会记一辈子,因为,我再也忘不掉了……”
可是,她也只是把这句话留在了心里,她不想说出来,也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说出来,因为……他从来都不会在意。
那一晚,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的佳音,又一次做起了噩梦。
一整个晚上,她再也没有睡踏实过,尽管那扇房门被她关的那样紧,甚至上了锁,可是,不安的感觉,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她,令她根本无法入眠,过往的回忆也在她脑中一遍遍翻过,令那些噩梦,变得越发的真实,越发的恐怖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30了,做了一夜噩梦的佳音,醒来后早已没了以往的神采。
那天中午,为了庆贺新年,母亲做了一整桌,美味又丰盛的菜肴。
可是,吃饭时,却只剩下了他,如同小丑般的,在活跃着气氛。
餐桌上,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温情。
佳音静静坐在一旁,吃着碗里的饭菜,露不出一丝笑意。
尽管,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懂事,她也知道,过年的时候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可是,她就是无论怎样硬挤,也逼不出一丝笑容。
“佳音,你想吃什么吗,你夹不到吧,我给你夹好吗?”玉明风热情的说着。
可佳音,却只是假笑了下,说了句:“不用了,我自己会。”
这时,父亲又端起了白酒杯,对锦天说:“锦天,你怎么没跟爸爸干杯呢,快端起饮料,我们干一杯。”
他的酒杯举了很久,锦天却以要吃菜为由,并未起身。
这时,还是甄文凤再次开口,微笑着命锦天站起了身,锦天才在母亲的迫使下,放下了筷子,举了杯。
碰完杯后,玉明风端着酒杯,小抿了一口,可锦天却一口未尝,就将饮料放在了碗旁边。
玉明风问他怎么不喝,锦天就拿着筷子,一副馋不可耐的样子说:“菜太好吃了,我要把碗里的菜吃完了再喝。”
那张桌上,看似和谐,却冷若冰霜,事实上,每个人都在演戏,玉明风放下了自私,演起了慈父,甄文凤放下了霸道,变成了温柔贤惠的女主人,至于锦天和佳音。
早在前一夜,玉明风不在的时候,甄文凤就曾再三嘱咐过二人:明天就是新年了,新年就要开开心心的,那一年才能过的好。
所以,两人也都在演,演出开心的模样。
午饭过后,甄文凤回到了厨房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了起来,只有玉明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下了楼,去了前面的便利店里赌博。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佳音和母亲,才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不过却是冷笑,讽刺的笑。
“哼~”甄文凤冷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死性不改,年都还没过完,就等不及去赌了。”
佳音一边帮着母亲的忙,一边又不以为然的说:“你还指望他为了你的两句话就改了吗?别说我只是想死,就算我真的被他逼死了,估计到时候背锅的还真是你。”
“什么死不死的!”甄文凤听后呵斥道,“大过年的谁叫你说这些的!既然你都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了,那你就更不应该再乱七八糟的想了。”
“你放心吧。”佳音微笑着说,“我以后不会了。以后呢,我不会再想死,但我也绝对不会怕死,就这样吧,看老天让我活多久。”
甄文凤听后,玩笑似的说:“你放心,你命长的很,人家说祸害还遗千年呢,你祸害了我这么多年,可不得继续祸害下去。”
“那我就继续害你吧,等你老了,我就按照他们说的,赖着锦天去,反正我到哪,都不愁没饭吃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咱们仨啊,就好好过日子,你跟我一起好好的把锦天培养成人。以后你如果想要嫁人了,我就帮你物色物色,如果你实在不想嫁呢,那等我老了,我们俩就搬到那栋楼里去,把这套大的留给锦天,我们也别给他添麻烦。”
“哼~”佳音笑了笑说,“说真的,就这里的房子,不论是大伯的儿子,还是锦天,将来但凡有一个有出息的,用不了多少工资也就买下来了,也就奶奶目光短浅,那边防着大姐这边防着我,真不知道她在防什么。”
“那是你奶奶目光短浅,锦天他们长大了,如果是个有用的,这么一套房子,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呀?如果是个没用的,像你爸那样的,十套这样的房子也不够他败的。”
“我同意,不是我贪心,但要是锦天将来只能为了这么一套房子去斤斤计较的话,我还真白教了他那么久。”
那一刻,两人坦诚谈着心,突然,扫完地的锦天跑了进来,质问说:“你们在说什么呀?”
“说你坏话呢。”佳音一脸坏笑的打趣道。
“我跟你姐在说,将来要把这房子留给你娶老婆。”
“我才不要呢。”锦天一脸傲娇的说,“这房子又不是我的,只有我自己挣来的,我住着才能舒服,花着也能安心。”
佳音:“说的倒是挺有志气,但你能做到吗?”
锦天:“当然能了,我有手有脚的,挣钱有多难啊!”
甄文凤:“靠手脚卖体力赚钱!那可绝对不容易!你要是好好读书,将来靠脑子赚钱,那可轻松多了。”
“我知道啊!我有在好好读书。”
“你呀!”佳音放下了手里的活,弹了下他的脑门说,“你还是把你粗心大意的毛病先改改再说吧,别老因为写错了字扣分。你这样,将来进了大公司,谁敢要你啊?随随便便少写一个零,那损失的可就不是一丁半点了!”
“我知道,过年了我要先歇一歇,等过完年后,我就开始读书写字……”
玉明风走了,这个家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和谐,开朗了起来。
三个人的对话,也变得坦诚轻松了,没有了隔阂。没有了隐瞒,没有了伪装,也没有了那种沉重感。
就仿佛是一个最平常的下午,轻松且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