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无畏不惧的云少霆,从来都不知道,竟然会有人害怕一样东西害怕到这种地步。
他搂着佳音的双手,每一个指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恐惧,她的微颤。
她再也不像来时那样,满眼惊喜的欣赏这一路的景物了,只是捂着耳朵一动不动,原本对他敬而远之的她,此刻就连自己这样搂着她也不推开了。
不管这恐惧到底来自哪里,但云少霆此刻只想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她,让她忘却害怕。
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臂上,轻轻的拍打了几下,以为已经到了终点的佳音终于睁开了眼睛,可当她抬起头发现还有很远的时候,她不禁转头望向了云少霆。
“别害怕,我会护好你。”他小声地说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是那样的坚定绝对,令佳音不禁心头一暖。
一向冷漠孤傲的他,再一次对着她露出了笑脸,那笑容的背后,满是温暖,这一刻佳音才感觉到,原来,搂住自己的那双手,竟是那样的炙热,那样的温暖,温暖到足以让人忘却了恐惧。
她的手,终于从耳旁慢慢的放了下来,慢慢的移到了手肘处,虽然她依旧弯着身子,依旧很害怕,但云少霆能感觉得到,相比刚才,她已经放松了很多。
原本紧绷的神经,已经慢慢的在舒展,原本紧闭的双眼也已经睁开。
直到三轮车再次颠簸,这一次,云少霆地手握的很紧,佳音甚至都没有任何大幅度的倾斜。
他宽厚有力的手掌,终于令她慢慢的安心了下来,也尝试着放开了自己紧绷的神经。
他很有分寸,他没有紧贴似的搂着她,而是绕过后背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的身体,除了双臂,甚至都没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他的温暖,细心,以及极强的保护力,给了佳音太多的安全感,就连这漫长的一段路,也渐渐变得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出村之后,云少霆郑重的向老伯道了谢,然后老伯便走了,云少霆想要给他些钱老伯也没要,这一次,他记住了佳音的话,没有再过度推搡。
送走老伯后,佳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在路旁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双手还在不停的颤抖着,云少霆看了一眼她,故意略带嘲笑的说了句:“没想到你表面坚强,实则连三轮车都不敢坐,既然你爷爷奶奶是农民,按理说三轮车你应该是经常坐才对吧?”
事实上,他却并非真的想要嘲笑她,却只是希望以此能让她放下恐惧。
佳音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托着额头,实际上她的四肢,却在微微的颤抖着:“不是经常坐,小时候坐过一次三轮车翻了车,从那以后就不敢坐了。”
她很努力地在调匀呼吸,希望能掩盖住自己的恐惧感,她知道,今天的自己表现得差极了。
她告诉自己要小心谨慎,可当她看到云少霆在乡下时那副格格不入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管了闲事。
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收起自己的恐惧与懦弱,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弱点,可是……不过一辆三轮车而已,却让她功亏一篑,她痛恨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也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很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安静下来,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可是,心理上的恐惧感支配着她的四肢,无论她怎么努力,恐惧感依旧是无法减少。
云少霆转眼,无意间发现了她正努力掩饰的恐惧感,于是他径直来到了她的面前,正当佳音疑惑的望向他时,他却突然捧住了她的双手。
“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你害怕的。那些害怕的回忆,该忘的就忘掉,忘不掉的,就努力的战胜它,但是……永远不要去逃避它,掩饰它,因为……你的逃避与掩饰,恰恰说明了,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它。”云少霆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劝慰道。
佳音望着紧握自己的那双手一时愣了神,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手掌,竟然可以那么宽大,那么有安全感。
忘掉、战胜,真的有那么容易吗?这四个字,说起来是何其简单啊!
“嘭,啪……”突然之间,这两个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那是父亲,用他那宽厚有力的双手,举起东西在家里乱砸的声音,那也是他殴打母亲时发出的声响,这才是她记忆中的,那双手原本的样子啊。
现实的回忆唤醒了佳音,她满眼惊恐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云少霆,然后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双手,正当他一脸茫然时,她却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两人就这么尴尬的等了一会儿,云少霆给自己的助理打了电话,让他来把车开走。
而他们二人,则是就站在路边,一直等到公车来。
两人上车后,佳音倚着车窗,回忆着云少霆和江帆保护自己时的模样,她不禁问自己,难道她真的错了吗,原来这世上,也并非所有男人都是那样的。
就像她眼前的这两个,还是说,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就像父亲一样,所有的好,都是假象,最终都会化作浮光掠影。
云少霆看了一眼她,忍了一路的话,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上一次凌川告诉了你我对你有偏见的原因,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找我解释,就像那天你被陈丽冤枉,吵着要我还你公道一样,可是这么多天了你也没来找过我,今天也一句都没有提过,为什么?”
佳音听了,解释说,那一天是她心情不好,一时间情绪被顶上来了,才会那样的,不仅如此,她还为了自己当日的失态,郑重的向他道了歉。
可云少霆却觉得,她上次是因为被冤枉才会心情不好,于是立即反问道:“那这次呢,你为什么不解释,如果我真的错怪了你,你不是应该把事情解释清楚吗?还是说你真的……”
云少霆没有再说下去,但从他断句的地方和语气,以及他的表情来看,佳音听得出他还是在怀疑自己不知廉耻卖身求荣。
她眼神轻忽地望向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淡然的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我解释有用吗?如果你的心里已经认定了,就算我解释你也不会相信的。”
云少霆:“如果你没有做过,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既然是误会,你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告诉我你没有,难道你骄傲的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吗?”
佳音:“那是因为以前的我解释的太多,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解释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语言。如果那个人她相信你,就算不解释她也会懂不会怀疑你。如果她不相信你,那么你再多的解释也是惘然,因为在她的心里,你的所有解释都会变成掩饰和狡辩。”
“如果说,我愿意相信你呢?”云少霆偏着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问。
佳音一听,终于转过了头,她满眼诧异的看向了云少霆,她不明白云少霆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会,目光忽明忽暗的闪躲着,犹豫着,过了良久,她终于抬起了眼,目光坚定的说了句:“我没有。”
云少霆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满是美好的微笑着。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佳音知道,他真的相信了自己说的话。
被人信任的滋味,是多么的美好啊,她的眼角也不自觉的微微皱起,也许是因为误会解释清了的原因,佳音的心情也越发的好了,刚刚的恐惧感,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公车在缓缓行驶着,佳音倚着窗边,阳光轻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竟也散发出了淡淡冬阳般温暖的色彩。
这一路的阳光真的好温暖,温暖的佳音不禁闭上了眼睛,带着淡淡的睡意,享受着这清朗的蓝天与白云,还有万里的晴空。
云少霆侧着头,望着面带微笑惬意的佳音,不觉得入了神,他以为佳音睡着了,竟然伸出了手想要替她捋一捋額边,轻扫着脸颊的发须。
只是,司机却突然一个急刹车,佳音未曾设防,突然身子就开始往前倾,云少霆迅速的伸出手抵在了车窗上,因此佳音的额头就这样直接撞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没事吧?”这突然一倾,令佳音原本那一抹淡淡的睡意,彻底消失了,她不知所措的望向他问。
“呵……”他淡漠一笑晃了晃手臂问,“轻轻一撞,能有什么事?”
紧接着,他的目光从车窗外扫了一圈,然后对佳音说:“快要到了,你准备准备,要下车了。”
一时间,佳音恍惚了,是巧合吗,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佳音仿佛把从前经历过的事情,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乡下的事、三轮车的事、以及这个急刹车,和那句随口而来的,准备下车。
只是~虽然相似却又不同,不同的是,她上次坐上三轮车时,身边的人是奶奶,她只顾着与骑车人说着话,根本没有看出她的恐惧,从始至终她都是自己独自挺过去的。
小时候那一个急刹车,陪在她身边的依旧是奶奶,可是,当时的她由于坐在前座,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鼻子也在过道上磕出了血,奶奶也未曾拉住她。
至于那句话,是母亲常对她说的,佳音极其讨厌机动车里那股浓厚的汽油味,所以每一次只要是较远的路程,一上车母亲就会让她睡一会儿。
等到了地点就会拍拍她,让她准备下车,只是,也许是母亲天性如此吧,她并不是一个多温柔的人,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就不会多柔和。
不过久而久之她也早就习惯了母亲的这种语气,可是现在即便是这种语气的关心,她也再难听到了,因为她的话语大多都变成了指责,怨怼……
佳音不断地回忆着这一天发生的事,到了地点后,一时恍惚的她,险些连包都落在了车上,还多亏了云少霆的提醒。
下车后,云少霆提出要送她回去,可是被佳音随口拒绝了,分别后,佳音紧紧搂着双肘迎着风,往家的方向走着。
虽然,今天太阳高挂,可是,狂风却也一刻不停的呼啸着,乡下那边屋多树多倒也还好,可这宽敞的道路两旁,却显得格外寒冷,再加上佳音陪着轩轩玩时出了不少的汗,一下车立即就感到有些冷颤,因此她不自觉的就搂住了双肘。
看着渐渐走远的佳音,看着她轻快随意的步伐,云少霆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不禁心头一喜,因为就在这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的见到了那个最真实的她,脆弱的恐惧的,温暖的细心的,还有……那个最真实的笑容。
走了没两步,佳音不禁回过了头,见云少霆还在不远处等出租车回公司,她愣愣的望了他一会儿,脑海中不觉得想起了他的那句话“我们……做朋友吧。”其实,她听到了那句话,只是她却因为自身的原因,选择了装傻。
现在,虽然她已经知道,云少霆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可她却也很清楚,他不是自己值得深交的人,因为,他是老板,她是员工。
所以,她眼看着他上了出租车离去,也并未选择叫住他。
不过尽管如此,这一天对佳音来说,还是很难忘很开心的,因此回家的这一小段路,她的脚步也开始变得轻盈起来,甚至带着小跑,眼角更是默默含笑。
一直到了家门口,佳音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刚要开门,想了想她停下了手,她立即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托了托脸颊收敛了笑容,最后才打开家门。
佳音刚一进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鼻而来,佳音被呛得不觉得咳了一声,一抬眼,才发现,原来是母亲正端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里面装满了果皮瓜子壳,和一大堆烟头的烟灰缸,从父亲的房间里走出来。
“妈,你又在打扫了?”佳音一反手关上了大门问。
母亲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冷漠,凝重的,她满是怒气的抱怨着,说:“不收拾要怎么办呢,你看看那个房间,家具都被烟熏变了色,床底下地上处处是烟灰烟头,我刚刚看到被褥还被烫出了洞,整个房间,一开门那烟味都能熏死人。明知道这一家人身体都不好,还毫不收敛,他自己不想活就算了,还非得害这一家人。”
说着,母亲“嘭”的一声,关掉了房门。
“他不是每天12点多才会回来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烟头?”
甄文凤:“何止烟头,每天晚上反锁着房门,开着灯一边抽烟,一边和那女人发信息,之前被我拆穿了,现在直接静音聊天。昨天晚上1点多,我起夜刚好听见他在和人打电话,那叫一个小声,生怕我们听见了一样,我一时气愤,用力打了几下他的房门,他就假装说他在手机上看电影。电影和打电话的声音我都分不出来了?小佳音,你看着吧,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非要护着这个所谓的家,你非要有一天他害死了你,害了我和锦天,你也就能死心了。”
路途上的喜悦轻盈没有了,佳音一句“对不起”鲠在了喉间,却始终无法说出口,她也知道,此刻即便说千万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唯有尽自己所能的,去改变现状,才是她唯一可以赎罪的地方。
于是乎,她决定,明天一早,母亲和锦天都不在家时,她要再找父亲谈一次。
第二天一早,当母亲和锦天都上班上学去后,他的房间里,传来了打火机的响声,佳音知道,他又在抽烟了,她用力拧了一下门把,可房门从里反锁了,根本打不开。
没办法,她只能用力的敲了敲房门,玉明风听了,打开了房门,端着茶杯,边问她有什么事,边向着茶叶柜走去。
由于靠的太近了,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明显比昨日更重了,可想而知,这一夜他又不知抽了多少烟了。
也许是前一天受了凉,佳音今早起来喉咙本来就有些不舒服,这一阵烟味袭来,令佳音不停的开始咳嗽,她无奈,只能立即关上了他的房门,然后捂着口鼻,边咳着边退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之后才敢放下手说:“你下次能不能别在家里抽烟了。”佳音努力的平复了气息,压制着火气说,“你知不知道,这烟味弄得整个家都不能闻了。”
“我不是关着房门吗。”玉明风抓了些茶叶,又来到了厨房拎着暖壶冲着茶叶,不以为意的回着。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关上了房门烟味就不会散出来了啊!?”她讶异的质问着,“还有这个房间,里面都是烟味霉味,我闻了都想吐。你少抽点烟对你自己不是也有好处吗,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害人害己呢?”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的回应了两句,然后又立即的回到了房间里,迅速的反锁了房门,嘴里自始至终还叼着那一根烟,从头至尾都不曾放下。
佳音有些话还来不及说完,他便已经回到了床上,隔着房门,房间里又传来了通电话的声音,声音却依旧是那样极小极小的,若不细听几乎都要听不见了,很显然那是他故意的压低了音量在防备着佳音。
事实上,她是多么的希望能在母亲面前稍微劝阻,让她不要总是生父亲的气啊,然而父亲却从来不愿给她这个机会,每一次她刚要开口,却会被他一耳光狠狠打醒,到头来才会发现,原来最蠢的、从来只有自己……
佳音回到厨房,打算将碗筷收理好再出门,可不一会,大约一根烟的时间过后,他从房间里出来了。
一番洗漱过后,他对着镜子,在头上喷了厚厚的一层啫喱水,细心打扮,看样子似乎是要打算出门。
佳音见了,问道:“你又要出门!你不是中午上班吗,这么早要去哪儿?”
可是,他却匆匆的回了一句“有点事。”然后便关门离开了。
多么轻浮的话语,多么潇洒的身影,依旧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有事,有什么样的事需要打扮的那样的花枝招展的呢,佳音不想挑事,也不愿意想的太多,可是却也知道,父亲这样精心打扮着急着出门,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悠悠转到了窗台,看着父亲骑着电动车奔驰而去的身影,不知为何,明明是刚起床的她,却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疲惫感。
眼看母亲对父亲的意见越来越多,可父亲依旧是往日的作风,毫不悔改,她知道,自己的家已经在走向绝路的边缘,她不再奢望挽回什么了,她只是希望父亲不要再这样逼迫母亲了,因为她已经太累太苦了,可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点心愿,竟也注定是徒劳了。
她不禁自言自语的问:“你……真的没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