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收工后,玉晓还是像往常一样,先到壕沟把已经晾干的土坯运回家。
进入自家门口,听到母亲在和人说话,“她婶子,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家玉晓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告诉你,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家玉晓和我儿子在一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就想攀高枝。”
玉晓放下小推车,快步走向前去。
“婶子,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高攀别人,你说这是什么德行?
“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别的我就不说了。只请你转告张志杰,我感谢他这段时间对我家的帮助。以后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了。再苦再难,我自己都会独自承受。”
“这可是你说的,你说的……”张志杰母亲嘴里絮叨着离开了玉晓家。
玉晓颓然地坐到凳子上。
晚饭后不久,母亲安顿妹妹玉容睡下。
“玉晓,今天中午,你爷爷把我叫过去,说了件事。”母亲开口了。
“什么事?”玉晓大吃一惊,预感到又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爷爷奶奶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还给你定了门亲事。”母亲根本没注意到玉晓神情的变化,接着说,“就是辛庄的辛家,住在你姥姥家胡同口的对面。他家的三儿子树旺最近离婚了,昨天托媒婆何大娘来提亲,你爷爷奶奶就答应了。”
看着母亲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玉晓又气又恼,“又是我爷爷奶奶,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他们的摆布?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呢?娘,这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啊!”
母亲好像没听到玉晓所说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爷爷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里女孩大了,只要有人上门提亲,不管是什么人家,就会定下婚约。”
“也就是答应第一个上门提亲的人家?”玉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啊,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家庭?
玉晓强迫自己压住怒火,缓了缓,说道,“娘,别的咱先不说,你也知道,,难道你还想让这种情况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你爷爷奶奶答应的事,哪有我说话的份?”母亲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我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树旺虽然离过婚,但人家是在城里上班的人,有铁饭碗。他们家儿子多,你们结了婚,你还可以留在娘身边。”
“娘,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人家未必答应。更何况,你知道他是为什么离婚的吗?你就是想让我嫁,也要打听清楚对方的性情好不好啊?人品怎么样呀?”
“这有什么好打听的,我都住了半辈子娘家,谁家我不了解?”
玉晓感觉肺都要被气炸了,“小时候,我在姥姥家住的时候,就常看到他们家吵架。我可不想嫁到一个成天鸡飞狗跳的家庭里。”
“不管怎么说,你爷爷定下的事情,我是不敢违抗的。”母亲结束了对话,躺下睡觉了。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第二天晚饭后,玉晓来到爷爷奶奶家。
“玉晓来了。”正在沏茶的婶子皮笑肉不笑地跟玉晓打招呼。
“婶子好。”
爷爷奶奶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呆着,大晚上的跑来做什么?”爷爷皱着眉头道。
“这丫头现在可了不得了,闹得满城风雨,把老刘家的脸面给丢尽了。”奶奶讥讽道。
“奶奶,我可什么都没做。至于其它的,嘴长在人家的脸上,我管不着。我过来就是想求爷爷奶奶把婚事退掉。”
“一个姑娘说这话也不嫌害臊。自古以来,婚姻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奶奶反驳道。
“我不想这么早就订婚,等房子建好后再谈也不迟啊。”
“不行,单凭你一个人,即使到猴年马月也不可能建成!再说,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你想反悔就反悔,你让我们如何出门见人?”爷爷厉声斥责道。
“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由,不兴包办婚姻了。你们没权利替我做主。”玉晓据理力争。
“反了你啦。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你不怕被扫地出门的话,尽管放马过来。”爷爷怒吼道。
“家已经分清了,不论闹到哪,我和娘都占理。”
“我打死你这个贱货!”爷爷怒不可遏,顺手将自己脚下的一只鞋朝玉晓扔了过来。
“老爷子,消消气。不听话就要被扫地出门的话,春花已经信了。这丫头再折腾,也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实话跟你说吧,这么着急把你往外嫁,就是不想看到你把房子建成。让你娘住一辈子土坯房,我才舒坦。”
“你,你……,我会替我娘争这口气的。”
与此同时,玉晓订婚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在最近的一次大队共青团员会议上,玉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场面。
“”一位团员开始发难。
“是啊,要是我,早就没脸来开会了。”有人开始小声嘀咕。
“也是,觉悟怎么就那么低?”
“安静,我们说正事。”张志杰适时岔开了话题。
玉晓低着头,感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订婚这件事,是我自己愿意的吗?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哪件事自己能做得了主?
玉晓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无助,甚至萌生了想死的念头。
回到家,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
怎么个死法呢?上吊?长长的舌头露在外面,太瘆人了。喝农药,万一一下子死不了的话,还会被灌肠,不好。
十八年以来,自己这只风筝一直由别人操纵着、肆意践踏着。末了,也该自己做一回主了。
对了,听说往北走就是滹沱河,那里常年碧波荡漾,一直通向大海。那里有自己向往已久的自由。
她幻想着死后的自己变成一条鱼,在广袤无边的大海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玉容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没事,姐姐跟你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姐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我不吗?姐姐,你不想陪我了吗?玉容做错了什么,姐姐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要不理玉容。好不好?”
玉晓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伸出双臂把玉容搂进了怀里。
“姐姐,你怎么哭了?”
“没事,是姐姐不好,姐姐吓着玉容了。”
玉晓猛然意识到,自己死后,玉容不是更可怜了吗?
再说,自己死了问题就能解决了吗?玉晓在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结果只能是白白牺牲掉了自己的性命,没有多少人会心疼或感到惋惜,还极有可能成为少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不一走了之,到天津去投奔父亲?但上次写的信一直没收到父亲的回信。是搬家了,还是中途遗失了?不管怎么样,到了天津,自己一定会找到父亲的。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离开了自己,这个家会怎么样呢?母亲是不会主动张罗建房的。一想到玉容的整个童年都将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生活,玉晓的心就会如针扎般的疼痛。
不,我不能走,我不能让玉容重蹈自己的覆辙。我要撑起这个家,保护好这个苦命的妹妹,这是我必须扛起的责任。我一定要先把房子建起来。
此后的一段时间,玉晓感觉自己就像机器一样,吃饭、出工、做土坯。她拼命干活,让自己没有一刻空闲。她害怕一旦停下来,就会想自己今后的生活和前途,这会令她感到恐惧。
她内心的苦楚无处倾诉,只有用繁重的体力劳动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