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地里的农活忙完了。
长辈们又重拾起每天晚上喝茶的习惯。
玉晓也开始了每天晚上沏茶、续水的日子。
长辈们喝茶时总是会东拉西扯,也经常说些玉晓娘的坏话,完全不会顾及玉晓的感受,把玉晓视若无物。
由于熬夜太多,续茶期间,玉晓经常会不由自主地坐在矮凳上打瞌睡,每每都是在爷爷的厉声呵斥声中猛然惊醒。
这天,趁玉晓迷迷糊糊打瞌睡时,他们又提起了玉晓娘。
“春花出身低贱、缺乏教养,要不是看在文彬的面子上,我早就不让她进门了。”爷爷语气中带着愤怒。
“谁说不是呢,哪有做媳妇的像她这样不知侍奉公婆。多次逼她改嫁,她却死活不肯,还说什么好女不嫁二夫,我看她是赖定咱们家了。”奶奶搭话了。
“想分我的财产,没门!有我一日,我就是不分这个家,急死她!”
“爹,你可别这么说。瞧大哥这次回来那架势,真到了那一天,丢下你孙子和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大哥还不把我们三个轰出去呀?枉你疼爱了林子一场。”婶子语气中明显带有挑拨的意味。
“这话在理。”奶奶附和道。
“提起文彬这小子,我就一肚子的气。仗着挣了几个臭钱,竟然欺负到老子头上了。但是现在就分家,不是白白便宜了春花?”
“爹,我看得出你平时虽然对玉晓凶巴巴的,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不管怎么说,玉晓还是是咱刘家的人。”婶子在试探爷爷。
“我才不稀罕这个赔钱的女娃呢,她早晚还不是别人家的?要不是有她在,春花凭什么再进咱家这个门?”爷爷以一种厌恶的口吻说。
“那爹的意思是玉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春花就永远无法进咱家门了?”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你接着往下说。”奶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我在琢磨,玉晓万一有什么不幸,大哥那么疼玉晓,头一个怨恨的就是春花,哪还会为春花出头?”
“妙,妙极了!这叫一箭双雕。”奶奶得意地笑道。
玉晓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着,无奈太困了,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玉晓生怕爷爷呵斥,使劲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恍惚中,“我听说过一个偏方,茅房中的蛆配上……”
他们在说什么,玉晓试图醒过来,“做成一碗汤,人喝下去,蛆会把肠子一点点咬烂,人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死去……”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玉晓惊恐地睁开了眼睛。
在随后的几天里,玉晓一直提心吊胆,在极度恐慌中煎熬度日。
她很怕家里哪个长辈突然端来一碗爬满蛆的汤,强令自己喝下。
幸好都还没有发生。
正当玉晓为自己的多疑感到内疚时,可怕的事情还是降临了。
这天深夜,玉晓因疲惫至极已酣然入睡,突然感觉自己的上半身被人强行扶起,有人在往自己嘴里灌东西。
“喝下去,喝下去,”是奶奶的声音。
玉晓拼命挣扎,却发现整个身体已经被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
“我不喝,不喝”,玉晓想呐喊,无奈喉咙里填满了粘乎乎的东西,根本发不出声。
玉晓使劲睁开眼睛,看到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是爷爷、奶奶和婶子。
面对眼前施暴的三个成年人,年幼的玉晓是多么的愕然和无助。
“好了,都喝下去了。”奶奶如释重负地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玉晓发现按住自己身体的力量消失了,模模糊糊的身影也缓缓地离去了。
玉晓突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好像胃里有千万条虫子在蠕动。
他们是不是灌自己蛆了?蛆真的会咬烂肠子吗?自己会死掉吗?
玉晓欲哭无泪。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到这样的非人对待。爹、娘,你们知不知道玉晓在受苦?
处于崩溃边缘的玉晓,突然意识到: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他是没能力保护玉晓的。而母亲,她根本不知道玉晓是需要保护的……
恍惚中,一首耳熟能详的河北民歌在玉晓耳畔萦绕: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亲娘呀,亲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亲娘呀,亲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亲娘呀,亲娘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亲娘呀,亲娘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我思亲娘,在梦中呀。亲娘呀,亲娘呀!
桃花开呀,杏花落呀;想起亲娘,一阵风呀。亲娘呀,亲娘呀!
第二天早上,玉晓艰难地睁开眼睛。虽然感到浑身难受,肚子一抽一抽地疼痛,但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离开西厢房。
爷爷、奶奶和婶子都在堂屋,看到玉晓进来,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晚上的事情根本没发生一样。
玉晓看着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他们做了坏事怎么还能如此坦然?
年幼的玉晓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侍奉家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一心想害死自己呢?
“玉晓,别愣着了,快坐下吃饭。”婶子催促道。
玉晓坐到八仙桌前属于自己的那把椅子上,右手拿起一块饼子,左手端起小米粥,刚喝了一大口,恍惚间,一碗黏糊糊蠕动着蛆的东西浮现在眼前。顿时,阵阵恶心一股脑袭来,玉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哗”的一声,嘴里的粥喷涌而出。
再看饭桌上,已然残羹剩饭、一片狼藉。
“臭丫头片子,你这是成心不让一家人吃饭啊!”爷爷怒吼道。
“看我不收拾你!”奶奶起身去拿鸡毛掸子。
玉晓慌忙站起身,向门外跑去。
“你还敢跑?”奶奶拿着鸡毛掸子颠着小脚追玉晓。
眼看就快到大门口了,突然,“扑通”一声,玉晓被横在路上的扁担绊倒了。也不知这扁担是有人故意放的还是被风刮倒的?
这时,婶子趁势抢先一步,来到门边,麻利地把大门关上并上了门闩。
“玉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娘,这孩子不舒服,你先别打它。”
“你们到底给我喝了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我?”玉晓怒不可遏。
婶子脸色骤变,但很快恢复常态。
“玉晓,你多心了。没人要害你呀?我们是看你太廋,给你喝点中药补补。”
“别骗人了,如果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不白天给我喝,偏偏要在晚上偷偷灌我呢?”
“这不是因为药苦,怕你不肯喝,才趁你睡着了喂你吗?”
“我才不信呢!”
“好了,好了。怪我们没有提前给你打招呼,婶子跟你赔不是了。这药吃完是会恶心、反胃,吃不下不打紧,反正今天是星期天,回屋躺着吧。什么时候想吃了,婶子给你做。”
婶子强行将玉晓拉进西厢房,并关上门。
玉晓清晰地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
他们这是蓄谋已久,做贼心虚啊。自己该怎么办呢?向外求救?但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呀?
看来,他们是想用慢性毒药害死我呀!今后自己要加倍小心了。每晚睡觉前一定要把门闩插好。吃东西时要加倍小心,不吃他们递过来的食物……
“你怎么不让我打她呀?”正房里,奶奶冲婶子抱怨道。
“娘,这孩子都起疑心了。把她逼急了,万一她到外面说三道四,咱们就不好办了。”
“不打她,她就不会出去乱说?”
“玉晓是个理性的孩子,只要让她冷静下来,她就明白手里没有凭据。”
“好吧,就先便宜这死丫头。”
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玉晓总觉得嘴里有一股尿骚味,肚子时不时地疼痛。
更让玉晓担心的是,他们看到自己没死,会不会第二次逼自己喝那种满是蛆的汤呢?
所幸的是,玉晓担心的事最终没有发生。
在奶奶和婶子的一次闲聊中,玉晓无意中偷听到了答案。
这天下午放学后,因为长林要做值日,玉晓一个人走回家。
大门没关,进到自家门洞,听到奶奶和婶子的说话声,她停了下来。
“我娘家那边传来消息,春花肚子又鼓起来了,预产期在明年初夏。”这是奶奶的声音。
“怎么又怀上了?看来咱们前面的力气白费了。就算玉晓死了,她也不会改嫁了。娘,你说她还会不会回咱家生孩子呀?”婶子沮丧地发问。
“她就是想回来,我和你爹也不会答应的。她最好一辈子都呆在娘家,别再妄想进咱们这个家门了。”
“她要是生个儿子呢?爹会不会改变主意啊?”
“就她还能生得出儿子?那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娘,你说得对,但咱们还是要以防万一。”
“放心吧,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你公爹简直是小菜一碟。要不当年怎么能早早地把文彬赶出去了呢?等过几年,给玉晓定门亲事,打发出去就行了。”
“大哥可是还想培养玉晓读大学呢!”
“他不在跟前,一切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现成的这么好用的使唤丫头咱们干嘛不用啊?”
“早知道会这样,咱们何苦绞尽脑汁算计玉晓呢。她现在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在心里没准多恨咱们呢!”
玉晓转身出了家门。
她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摇曳,任人踩踏。
无论自己付出多大的努力,做得再好,都无法获得爷爷奶奶以及婶子的认可,也改变不了受欺凌的现状。
玉晓只盼着早点长大,将命运的风筝线握在自己手中。
真要到那一天,自己一定不会仗势欺人,而是要更同情和保护好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