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各埠同志诸兄公鉴:此次事前各部之组织,与临战党人殉国之烈,已详于前寄自由兄书矣。当时以广东为主动,而云南、广西、湖北、湖南、江南、安徽、四川、福建、直隶数省为响应,各处皆有党人在新军中预备反正,拟广东省城一得手,则以次续起。因广东财政充足,交通利便,各种形势为天下最,抑且极宜于建立军政府之地也。岂知以经营过久,又猝遇温生才之事件,致虏加意侦察提防,未及期而事泄,迫于发动,遂无成功,幸新军不致受影响。同人等为大局起见,亦遂电止各省,不使遽发,盖恐其发而不足以制虏死命,则不如养其全锋,今虏虽知我党人此次必系聚精会神之举,然究不审我致力所在。所幸事后人心益愤,今云南、广西干部将弁学校俱已毕业,更加入同志数十人为新军将领。直隶第六镇有吴六徵[30],字绶卿,湖北云梦人。曾留学日本,参加兴中会、华兴会,时任新军第六镇统制。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六日被袁世凯派人暗杀为镇统,密召其心腹同志于各省,使到其军为臂助。江南闻广东事起,有数营露甲欲起,幸为标统某同志婉止。广西同志蔡松坡调往云南,总揽新军之事。凡此皆军界愈见进步之情形。而铁路国有问题激动民心,更使广东、两湖、浙江、四川五省反对政府之气益炽。从此港、澳两处密接省城,我党只利用为秘密办事之地,不为显扬之运动。今则殷实商人愿附入于吾党者日众,因见革命军起,而民间丝毫无扰,三月二十九之夜竟有开门而观战者。事后粤省民贼乃借口搜捕,纵兵掳掠。以总督之总文案(即胡铭盘,广西劝业道,而张鸣岐特调来广东者),其住眷亦被抢,并枪伤其仆妇。此外商民之受害者,更不胜言。故民心专向于吾党,而视虏政府如蛇蝎,此又普通社会进步之情形也。闻之先哲有言曰:“经一度之失败,可得良好之经验。”此次失败其大端有二:(一)则仍蹈往年一面办事一面筹款之辙。军事部组织于去年冬月,而南洋、美洲之款大半到于三月中,对外则未免日露风声,而内部且有极多障碍;(二)则待械以应用,待款以购械,械未至而人众已集,疏虞既所不免,伸缩更难自由。故弟等深维其理由,于此时党力方盛,人心激昂,卷土重来,不宜少懈。然经济若无预备,必临渴而共掘井,则费时失事,屡屡由此。现在南洋同志已为筹款之预备。弟等之意,深望美洲同志亦为此绸缪,更宜于未事之先,各分贮于本埠,力量既厚,应机同集,庶不致迂延岁月,坐误事机。天时人事,近在咫尺,国仇友仇,誓以必报,惟我同志兄弟共图之。专此,即颂义安。弟黄兴、胡汉民顿首。中历五月二十一日。
(据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
黄花岗之役之追述
--在黄花岗之役周年纪念会(南京)上的演讲
(一九一二年五月十五日)
今日为黄花岗诸烈士在广州死义之纪念日。是役也,去年海上各报均有记载,但语焉不详。兴请为诸君一详言之。
近十年来,堂堂正正可称为革命军者,首推庚子惠州之役,次大通之役,此后一二年间,寂寂无闻。后孙中山先生由美归,而广东,而日本。乙巳年组织同盟会,苦心经营,旋有萍醴之役、钦廉之役、镇南关之役,旋有河口之役。河口一役,感动军界,以致复有安庆之役,前年正月有广东新军之役。此役败后,海外各同志更加愤激。即各军队中之同志亦非常充足,无间于南北。众论多欲利用此时机,克日起义,可收全功。是时孙中山先生由美至日本,转而抵南洋,与各同志集议。此时赴议者,东南各省多有代表,会议之地点在南洋槟榔屿。兴与赵伯先、胡汉民两先生日日商议,当时所缺者,惟饷械二项。幸南洋各志士担任筹款者极形踊跃,得十余万元,乃议决由孙中山先生赴美,购美军械,赵君与兴来内地运动。本拟去年正月即当起义于广东,后因种种事件均未办理完善,故迟迟未发。地点议定广东省,因运有机关枪四十五支在彼,又广西军队中诸同志有为之援应。至于内地之布置,长江一带,谭人凤先生任之。谭先生身体多病,此时亦冒险力疾至鄂。其时,鄂有居正、孙武及系狱之胡瑛诸先生暗中筹划;湘省则有焦达峰先生力谋进行,异常敏速:上海则今都督陈其美先生极力运动。当时交通部公举赵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
1912年,“黄花岗之役”周年纪念会在南京举行,黄兴作挽联追念黄花岗殉难烈士。
伯先先生主持,盖赵与兴皆驻在香港者也。而又议定:赵由闽出江西,兴出湖南,谭人凤出江西。此时北军亦有暗为援助者,东京同志则归国援助者极多。但吾辈此时起义,不能多得军械,只得购备手枪,及同志中所制炸弹。种种困难,故又行延期。然节节进行,未尝稍懈。姚雨平先生则任运动广东新军,及巡防营暨各会党,各会党亦非常服从。现海军司令胡毅生先生亦力为运动。至军事上之计划,兴与赵伯先先生任之。议定以千余人为选锋,赵率百余人,今第七师长洪承点及兴亦各率数十人。陈炯明君守备城西旗界,因旗界内有训练之兵数千人,而旗民之备有枪械者亦五六千,故不得不力谋防御。但此时又有极端之困难,则因起义之举,早为清粤督张鸣岐所侦悉,城中增设军队,防备极严。虽议决三月二十八日发动,而军械尚未运进。此时又设统筹处,兴自任之,赵伯先先生为总指挥。事后外间传言兴为总指挥,误也。二十五晚,兴入广州城至机关部,宣告发动期。然此时又发生一极困难问题,则承运枪械之人有陈镜波者,系李准令其投身我党为侦探也,彼已将由头发船内运进之枪百余杆、子弹若干报知李准。幸我辈起事之期及另行运进枪械子弹,为渠所不知,故不疑我等即日起事。盖我等另运之枪弹,系装入油漆桶内运进者,亦有由同志诸人随身携带者。二十六日满吏防备更严,张调巡防营数营入城,驻观音山。广州城内之观音山,犹南京城中之北极阁,居高临下,极占形势,故张派兵驻此以扼我军。此槟榔屿会议图画。1910年11月13日,孙中山、黄兴召集槟榔屿、怡保、芙蓉等地同盟会代表在槟榔屿秘密会议,决定筹集资金在广州举行武装起义。
日有倡议改期者,然种种机关已备,势难再延,故兄弟及少数同志坚持不可,谓改期无异解散,将来前功尽弃,殊为可惜。是晚,又议赵所率二部分多外乡人,易为满吏侦知,不如暂退驻香港。二十七日姚雨平先生来城,然枪仍未到,赵部下已退驻香港。二十八日,张又调巡防营入城,然营中多有同志,故此时多数人又决议进行,冀有该营为之援助。而该营中同志,亦多半赞成发动迅速者。下午三时半,遂电赵部下,要其来城。当赵部退香港时,方疑我辈另有意见,故彼等甚愤激,此次得电,皆极欣然,来者颇多。是夜商议次日进行方法:兄弟任由小东营出攻督署,陈炯明诸人承认抵御警察局,姚任收复小北门枪炮局,时间则定午后五时半。二十九日上午分发枪械与各处,然是晨城门已闭,赵君率所部自港来时已不能入城。而兴遂任指挥,部下共数十人,部署一切。至下午五时二十五分,手续尚未完毕,迟二十五分钟,始率由小东营出发。先十分钟,陈炯明君派人来问,今日究竟发动与否,然来者见我等皆携弹荷枪,遂不言而去。事后始知陈因畏事之棘手,欲不发动,故派人来陈说一切。然来者并未明言,故我等并不知其不来援应,仍孤军冒险前进。
出军时,全队行走迅速,至督署门首,有卫兵数十人驻守。林时塽先生率二三人前进,用炸弹猛击,死卫兵数人,余皆逃入卫兵室内,匿不敢出,然我军此时亦死三四人。卫兵既退,兴率十余人由侧门入署,余大部分,四川喻培伦先生率之,驻门外防御。兴入署至大堂,有卫兵数人见我军至,即招手谓张在花厅,我等遂入花厅各处搜张,不获。且室内一无陈设,似久已迁移者。我军觅得床板木料等物,放火后遂出。复有卫兵一排,在大堂下用枪向我军猛击,兴立大堂柱旁,双手各持手枪还击,毙卫兵数人,余皆鼠窜,我军乃得出署。至门外见喻及所率之部皆已不在,盖当兴入署后,喻已率队往攻督练公所矣。我军行至东辕门外,时有李准之卫队与我军相遇,隔仅五十米突,卫队遂即跪击,我军林时塽君时在前列,刚欲用弹还击,而头部已中枪弹,遂倒街中。兴手指及足亦受弹伤,乃率残部十余人转行,欲往助喻君攻督练公所。至双门底,又遇巡防营一大队,距我军丈余,福建人方声洞先生猛击之,中其哨官巡兵数人,然彼见我军人少,乃向前直扑。尔时硝烟漫空,弹如雨注,方君遂中弹而仆,存者仅数人矣。兴乃避至一民房中,由板壁内放枪,毙其前进者数十人,相拒约十分钟,巡防营退去。我军复行,途遇喻君,喻以为欲攻督练公所,必先攻观音山所驻之巡兵,乃身先部下,携弹直上,至山半与巡兵激战,但部下之人多无经验,不善掷放炸弹,又见彼军势盛,遂一面竭力抵御,一面徐徐退却。巷战至十二时,我军见彼巡防营愈增,乃退至一米店,用米袋筑墙以守,各挟利枪,一发数中。遂以十余人力御巡防营四百余人,毙敌近百数。巡防营畏势不敢复来,始放火烧店而去。
此役之失败,至是完毕。统计百二十人中,存者无多。而所亡者皆吾党之精华。推原其故,均由兴一人之罪。盖兴当日若不坚持迅发,则陈、姚不得愆期,又何致以孤军无援,陷入重地,死我英俊如此之多。然自此役后,同志中不以挫折灰其壮气,图谋再举,弥增激厉。现上海都督陈其美先生亦来香港,谓广东虽失败,内地尚可进行。而兴一人之意见,则痛此役之失败、同志之惨亡,决意欲行个人主义,狙击张、李二凶,以报同志。而谭人凤先生及海外诸友,每邮电力阻。又以粤省防御甚严,猝难下手,乃淹留香港,日伺机会。
六月间,陈其美、谭人凤两先生在鄂运动,幸有端倪,派人至上海催促进行,并嘱兴筹措饷项,兴乃电致南洋、美洲各同胞,幸各地乐于捐输。至八月湖北起义二周后,各同志电兴速来鄂襄助,兴遂由港来汉。自兴离港后,狙击之事,各同志转意于凤山,卒达目的。且此举并为光复广州之导线,盖自凤山被炸后,全粤满吏皆极恐慌,李准竟令其弟来香港与诸同志联络,而广州乃兵不血刃,九星之帜已高悬于五羊城矣。是鄂省八月之起义,由广州之原动力,而广州九月之光复,又我七十二烈士之死义激而成之也。七十二烈士虽死,其价值亦无量矣。且烈士之死义,其主义更有足钦者,则以纯粹的义务心,牺牲生命,而无一毫的权利思想存于胸中。其中如林觉民先生,科学程度极其高深,
广州起义失败,清廷残酷捕杀革命党人。右起为罗聊、饶辅廷、罗遇坤、陈亚才、宋玉林、韦云卿、徐满凌、梁纬和、徐亚培烈士就义的情形。
黄花岗之役壮烈牺牲的部分烈士遗体。
当未发动之先,即寄绝命书与其夫人,又告同人云:“吾辈此举,事必败,身必死,然吾辈死事之日,距光复期必不远矣。”其眼光之远大,就义之从容,有如此者!又喻君培伦最富于爱国思想,前在天津与汪精卫、黄复生诸人苦心经营,谋炸载津,后因事机失败,炸弹为警兵搜去,不遂所志。来港后,日夜与李君荫生复制炸弹,不稍休息。此役所用之炸弹,多出其手制者。至方声洞,以如花之年,勇于赴战,当其与巡防营巷战时,身中数弹,犹以手枪毙多人。他如窦鸿书[31]、李君荣诸君,虽系工人,然皆抛弃数百元之月俸,从事于革命事业,捐躯殉国,尤足钦佩。总之,此次死义诸烈士,皆吾党之翘楚,民国之栋梁。其品格之高尚,行谊之磊落,爱国之血诚,殉难之慷慨,兴亦不克言其万一。他日革命战史告成,必能表彰诸先烈之志事。今届周年大纪念,兴与诸君同负后死之责,当共鉴诸烈士之苦衷,竭尽心力,以图民国之进步,庶无负于死者。并愿年年此日,永永举行纪念,追思既往,劝励方来,谅亦诸君所表同情者。
(据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
【注释】
[1]影印件原文如此,此处疑脱落一“将”字。
[2]查,应为“察”。
[3]按文义,应是“不取出予姚雨平”。
[4]老喻,以及下文之“喻”、“喻云纪”,均指喻培伦。四川内江人,同盟会会员,专力制造炸弹,图谋暗杀清吏。黄花岗之役奋勇当先,后被俘牺牲。
[5]竞存,陈炯明字。
[6]健侯,即宋玉琳。
[7]宋、周,指宋玉琳、周华。
[8]此处疑脱落一“人”字。
[9]到,应为“列”。
[10]此处脱落一“署”字。
[11]何克夫当时并未阵亡。
[12]此处疑脱落“一百”二字。
[13]璧君,即陈璧君,汪精卫之妻。
[14]刘芝芬,即刘芷芬。
[15]影印件原文如此,“部”恐应为“簿”。
[16]温生才,字练生,广东梅县人,在南洋参加同盟会。一九一一年春归国至广州,蓄志刺杀与革命坚决为敌的清军水师提督李准。四月八日,温误认清广州将军孚琦为李准,将其击毙。被捕后英勇就义。
[17]罗则军,即罗仲霍。
[18]大,当为“第”字之误。
[19]起,疑是“迎”字之误。
[20]但,疑是“俱”字之误。
[21]陈与新,即陈与燊,福建闽侯人。
[22]黄理君,即黄复生。
[23]杜某某,指杜凤书。
[24]影印件原文如此,但文义不通,参照曹亚伯《武昌革命真史》,此句应为“而我战斗力如当时只有百余人”。
[25]忠汉,即徐宗汉。
[26]“两”字疑为衍文,或系脱落一“次”字。
[27]影印件原文如此,疑系“确”字之误。
[28]影印件原文如此,参照曹亚伯《武昌革命真史》,此句应为“而仍陆续前进”。
[29]此处疑脱落一“初”字。
[30]即吴禄贞(1880~1911)。
[31]即杜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