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兴自述(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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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袁世凯称帝之前后(1)

致美国驻华公使电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此电为黄兴于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在美国费城附近米地亚所发。同时分交各国驻华公使和北京、上海两西报。

袁世凯废共和,行帝制,中国必立起革命,声讨其罪。此时吾定返中国,再执干戈,随革命军同事疆场,竭尽吾最后之气力,驱逐国贼,另举贤能,保全国民,使吾国人民得共享自由共和政体之益。中国五千年来,至今乃得改为共和政体,国民始得享自由幸福,吾国民断不能坐视袁氏任意复行帝制。

(据《中华民国公报》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又见《护国军纪事》第一期)

复张承槱书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六日)

时黄兴居美国费城,张住华盛顿。因张奉陈其美电召返国讨袁,离美前函告黄兴,此即黄的复书。

启者:手书诵悉。袁贼窃国称帝,识者早知。肇和之变[1],仅一小舰,将见义军突起,除戮独夫,指顾问耳。足下悲愤所积,投笔以起,正得其时。何日首途,望为示知。海外奔驰,不获走送,行看握手中原也。匆匆,即颂蓬生[2]吾兄旅佳。黄兴手复。十二月十六。李、赵两君代道意。来函封面住址,因小儿投之火炉,未及录出,特由李君处转交,乞恕。

(据《黄克强先生书翰墨迹》)

致国内友人书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八日)

敬启者:袁逆谋叛民国,四载于兹。内虐人民,外媚强敌,威权所在,公理无存,横暴奸邪,祸我邦国,抑何酷也!弟德薄能鲜,负咎滋多。虽平生誓愿牺牲一切,贡于国家,而事与愿违,动辄贻误。究其所在,盖与海内贤豪素少接洽,不免于孤陋浅躁。至今思之,惭悚无已。兹幸袁逆狡谋已露,忧时爱国之士皆齐其心志,并其智力,奔走于一途,此诚国家之福,而尤弟所夙昔祝望者也。今日为国家生死存亡之关键,以正气讨昏暴,以公意诛独夫,意正言顺,实洽国内之人心,得世界之同意。况公等皆一时之俊贤,蓄有建设之宏谋,事之成功,不难逆睹。弟虽报国之志有进无已,然去国既远,一时不能即归以从公等之后,亦不愿以覆餗之躬再误国事。关于此间筹款等事,弟能力所及者,当尽力图之,冀为公等之助。华侨筹款已经发起,当嘱其随集随汇。弟已电致北京外交团,表示人民反对帝制到底之意;北京、上海两西报,亦同时分电。现拟有一书,分致某政府及议会并各实业家,恳其好意扶助吾国之共和。其他内地将军等,视其尚可与言者,亦致书劝诱,冀消其恶感,为公等后援。惟憾国势一经反覆,能力有限,不能厚助公等之进行,是用抱愧耳。更有言者:国人通病在意见太多,千派万系,各树党援,以为乘时取利之计,此于国家纷乱及从事创造之时,最易发生障碍。弟念美国独立之时,人人争先牺牲,而勇于退让权利,彼其国家之繁荣进步,有由来也。公等深谋远识,当已早鉴及此,防微于机先,勿庸弟之过虑。创造国家,事体宏大,责任艰巨,每念及公等贤劳,不胜钦感敬慕之至。聊布忱悃,伫听捷音。专此,敬颂公安。弟黄兴上。十二月十八日寄自纽约。

(据《护国军纪事》第一期)

致赵凤昌等书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竹君、季直、蛰仙、秩庸、少川、思缄[3]各位先生惠鉴:违教以来,瞬经两载,不意国事变乱至此,良可慨叹!弟自维孤陋浅躁,贻误滋多,一身失败,殊不足惜。去国以还,苟安缄默,不欲有言。今兹共和废绝,国脉将危,泣血椎心,哀何能已!先生等负国人之重望,往时缔造共和,殚尽心力,中复维持国体,委曲求全。今岂能掉心任运,坐视而不一顾乎?彼袁逆自谓权谋诡诈,可以欺盖一世,殊不知怨毒所积,终有勃发之一日。虽以法国拿破仑之雄才大略,自窃帝位,力削民权,然不久即归于共和,身流孤岛。墨西哥的亚士之阴鸷险狠,任总统三十年,不敢公然称帝,最后亦为国民所驱逐,客死异邦。今袁逆之功业,远不及拿破仑;至谋叛作乱,激怒人民,又突过于的亚士:其败亡可翘足待。夫大乱之作,不有多数维系国家人物居中而指导之,将一发而不可收拾。法兰西之恐怖时代,墨西哥之扰乱漩涡,诚可痛也。弟念国家多难,午夜傍徨,不知所措。非有乘时徼利之心,闻乱而色喜;亦非敢再试图冒进,更误国政。所以哀恳于诸先生等之前者,亦不外世乱思君子之意。贤者不出,大难终不可平,国之存亡,系于今日。海天西望,涕泪随倾,激切之情,不能自禁,诸希谅察为幸。弟黄兴谨启。民国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据《赵凤昌藏札》第六十七册,现存北京图书馆)

附:庄蕴宽原题

此民国四年十二月,克强亡命美洲,以报纸作书寄沪者。五年三月,惜阴甫由海上转邮到京。时洪宪潮流最亟,置之怀袖,未敢示人。在项城未必欲除我,然缇骑相随,殆逾百日,今回忆又四载矣。当二次革命时,予力持不可,克强听余言,为之流涕,络以为人用,致遭失败。项城既死,克强复归,未几以呕血病卒,可哀也。蕴宽付装日记。

(据《赵凤昌藏札》第六十七册,现存北京图书馆)

致陆荣廷书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斡卿[4]将军惠鉴:违教以来,瞬经两载,国事败坏,良可痛憾。足下创造共和,功业显赫;后经变乱,亦复竭力维持,作西南之保障,共和种子,赖以不灭;卓识毅力,深堪敬佩。今袁逆谋叛民国,公然称帝,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人民痛恨,外邦非议,内援外助,俱已断绝,此其自亡之日也。弟知足下素富爱国之热忱,且智勇冠绝一时。临兹事变,必有宏谋伟略,百倍于弟之所期。所以不辞缕,渎陈于足下者,亦不外拳拳敬慕之意。今日海内贤豪,竭智并力,以正义讨昏暴,以人民公意诛独夫,义正言顺,内洽国内之人心,外博世界之同情,事之成功,不难逆睹。望足下节丧明之痛,兴讨贼之师,发扬奋迅,激励国民之气,无使时机坐失,贼势日张,则国家之福,亦足下之所赐也。国之存亡,系于今日,救民保国,端赖贤哲,海天西望,企盻捷音。专此,即颂毅安。舜卿[5]将军并希道意。弟黄兴谨启。民国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据《黄克强先生书翰墨迹》)

辨奸论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本文原为英文,以读者投书形式,发表于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费城新词》(PhiladelphiaPress)。

现时各国之关系日益密切,而欧亚两洲中之纠葛,又大有打破将来和平局面之恐慌。故凡有心于将来世界安乐、人类利益之士,对于现局之表示,均应小心衡度之;且须以政治家之手段,指导将来之趋势,而不当处于被动之地位者也。

近年以来,各国中违背公平人道与夫诚信之轨者,屡有所闻。因是之故,是以有欧洲之战,与其发生后种种惨剧。不意欧战未已,复有一变状突现于东方。其事之重大,可影响于美国之郅治富盛者,实前事所未有。今美国执政已晓然于遗世独立政策之不可复行,吾知美国之民亦不能以敝(吾)国之事,视为无关重要矣。盖中国将来之富强与否,全视美国之富强为依归。中美间之事物相同、利益相共者,为数不可屈指数。就地理论,则中国以太平洋与美相联接。其不尽之矿藏,与夫种种财源,举待发展,其广大之市面,又待供给。迨巴拿马运河成,而两国间之商务交际互助之联络以立。

原中国人之意志,固欲效法美国之主义目的,以图造成一大民主国者也。何期十一日电报传来,竟倡变革,民主毁灭,袁氏称帝。夫以吾人不顾生命及种种所有,而换取自由平等正谊人道之幸福。四万万之众,积怨独夫虐政专制之流毒者凡千百年,今刚晓然于自由爱国之新义,谓能顺盗窃政柄之阴谋私意,举吾人破家流血所得之幸福完全毁弃,而率一己以及子孙,复奴隶于专制帝皇贪欲之下耶?公等乃大自由国之伟大国民,宁为伪造之选举所欺,与“人民无统治力”之诳语所骗,坐视袁世凯举连接东西两大共和国善意利益之枢纽自由撕灭,且任其种伏东方将来战争革命之祸根耶?况中国之共和存于东方,则美将来万一有急,亦可得一共和友国为作屏障,常受其热诚活泼之援助。不然者,吾恐民主主义失败,而专制侵凌之祸起矣。

顾受袁氏之金钱而为之辩护者,动谓袁为现时中国最大之伟人、东方之强士[6];又谓中国共和等于无物,华人不知自治,素性崇拜帝皇,以一般并无经验之故;总统继承问题,必为争乱之本;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袁世凯与其党徒欲证实上说之可信,遂不惜牺牲多数爱国男儿之血及小民脂膏以自解免,自称四万万华人已举彼为帝矣。仆于一九一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一函,曾言袁氏统系的“最大之伟人、东方之强士”,这些都是偏袒袁世凯的英文报纸的评论。一九一一年十月十五日,《大陆报》(ChinaPress)就有“时代宠儿袁世凯”(Themanofthehour)的提法。一九一二年七月十九日伦敦《泰晤士报》社论说:袁世凯“似乎仍是使中国免于分崩瓦解的唯一的人物。”一九一二年八月六日《纽约时报》社论说:“这次内战不致拖延过久,等结束以后,袁世凯在中国的统治地位将会越发巩固,这是世人应该引以为贺的事。”一九一二年十月五日英国《旁观者》刊载其驻北京通讯员的通讯说:“记者认为,袁世凯实为中国此时所需要的强人(Thestrongman)。”对此论调,一九一四年十月,黄兴对《纽约时报》记者指出:袁世凯“令他的爪牙宣扬,他是力能统治中国的唯一人物。”

计画之目的,端在帝位矣。顾以袁氏就任之时,曾为“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之严正宣誓,及至最后时间,犹胆敢向世界宣言,不认自己有一点帝皇思想,复屡屡以追美华盛顿为言,谓外间所传彼挟君主之野心,实其仇敌捏造,欲以煽动内乱。仆因是之故,沿迄于今,犹未敢强人相信,谓彼之种种作态,将以为今日僭政之地步也。抑仆之缄默,与吾华数万万同胞之缄默,岂吾人本意哉?夫亦根上述之原因,故未即哓哓与辩耳。今袁之行事,已证明其为狡猾之乡愿。原彼之意,固谓己之野心,不至酿成变乱,故不惜掩其假面目,而静候登极之佳期也。今吾人平素所信已变为真,敷陈事实,断不能复诿为怀挟恶意。仆于是不敢放弃义务,特以明洁之笔,举现局之危于中国与危于贵邦者,陈诸诸公之前。先就袁氏与美人辩护者[7]之要点一讨论之,诸公其许我乎?

说者谓:袁世凯为现时中国之最大人物。以袁任中华民国之总统,目为最大人物,固理所应然,其说自无足深辩。然诸君亦知袁之所以得成最大人物者,果何自来耶?亦由彼现时所仇逐之共和代表自甘退让,因是始造成袁氏今日之权势。

而说者又谓:袁为东方之强士。欲知是说之真伪,必须解析其权势之本来。夫袁之权势,即在彼扪心自问,固不敢谓从个人正直与统治无私得来也,特幸而遭值机会,出其狡猾诈伪之手段,以蒙蔽少数浅见之辈,使不获窥见其帝欲之隐私,予以赞助,故袁氏得有今日耳。袁之诈伪与其表里行为皆已暴露,自私之目的又极显着,此晚近来赞助袁氏之重要分子所以逐渐解体,有如夏日之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