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斯提福兹的家 (2)
“是吗?”斯提福兹说,“哦,我想我会喜欢的。我想我应当认识他们一家人,参加他们的生活——这当然没把与雏菊你一同旅行的快乐算在内——值得旅行一趟。”
我的心因为一种新的希望而高兴起来。当他说到“他们一家人”时,一向用闪光的眼睛盯着我们的达特尔小姐说:
“哦,不过,是吗?让我明白,真的这样吗?他们真是吗?”
“他们真是什么,他们又是谁?”斯提福兹说。
“那一伙人。他们真是兽类和石头吗,是属于另一种人吗?我非常想弄明白。”
“他们与我们有很大差距,”斯提福兹冷淡地说,“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过敏。他们的感觉不太敏感,也不太易受伤。我相信他们是非常正派的——有人反对这一点,我当然不与他们争论。他们没有很细腻的性格,也不很容易感触,就如他们的皮肤一样,这真是谢天谢地。”
“真的,”达特尔小姐说,“没有什么比我听到这些更高兴的了。我非常高兴地知道他们受了罪而不感到痛苦。过去我时常担心他们这样的人,但现在我完全没必要担心了。活到老,学到老。我过去有疑问,但现在都解除了。以前我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可见这是发问的益处——是吧?”
我认为,斯提福兹的话只是个笑话,或想引出达特尔小姐的话;所以当达特尔小姐走后,我们两个坐在火炉前时,我以为他会这样说。但他却问我怎样看待达特尔小姐。
“她很聪明,是吧?”我问道。
“聪明!她把一切东西都拿来磨,”斯提福兹说,“过去这些年她就把自己的脸和身形都磨得锐利了,同时也把自己消耗掉了,浑身都是棱角。”
“那道疤很引人注意!”我说。
斯提福兹把脸一低,停了半晌。
“哦,事实上,”他回答说,“是我造成的。”
“是意外?”
“不,我那时还是小孩子,有一回她把我激怒了,我把一把锤子向她投去。我那时一定是一个有出息的小活宝贝。”
一看触到这样忧伤的话题,我很后悔,但已来不及了。
“就像你所见到的那样,她有了这道疤,”斯提福兹说,“她还要把疤带到坟墓里去,不过我无法相信她会在任何地方得到安宁;她是我父亲一个表兄弟之类的女儿,父母先后死去,那时我母亲已经孀居了,把她带来作女伴。她手里本来有两千镑,加上每年的利息。这就是达特尔小姐的全部历史了。”
“毫无疑问,她把你当作亲兄弟一样爱护吧?”
“哼!”斯提福兹盯着炉火说,“有的兄弟并没受到过多的爱护;有的——不过,喝酒吧,科波菲尔!咱们为了祝福地里的雏菊,也为了我——使我更羞愧——祝福山谷里的百合花!”当他说到这儿时,满脸的苦色消失了,他又恢复了他坦白直率的动人之色。
我们一起喝茶时,我难受地看那个疤。然后我觉得,那个疤是她脸上最敏感的部分,当她的脸变白时,那道疤先变,成了一条暗淡的铅色的痕,全部露出来了,似一条经过火烤过的隐形墨水瓶。她同斯提福兹有一场关于掷骰子的小争论——我觉得她有时大怒起来,于是我看到那道疤,像墙上的字一般。
斯提福兹夫人尊敬她的儿子,这不足为奇。她没有任何可说可想的事。她把一个金盒子里他婴儿时的像拿给我,盒子里还有他的胎发。她又给我看初识他时的像;她这阵儿把他现在的像戴在身上。她把他所有写给她的信都放在炉前的那张椅子旁的一个柜子里。她本想把那些信中的一些念一下,我也非常高兴听一听,不过被斯提福兹拦住了,把她哄过去了。
“我儿子告诉我,你们最初相识是在克里古尔先生的学校里,”斯提福兹夫人说,这时她和我坐在一张桌子旁,而斯提福兹和达特尔小姐在另一张桌子边玩掷骰子,“对,我记得他在那时谈到那里有一个他所喜爱的比他小的学生,但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那时,他对我非常大方,照顾我,”我说,“我也非常想结交这样一个朋友。要是没有他,我一定受人欺负。”
“他一向都是那样。”斯提福兹夫人自豪地说。
我诚心诚意地表示同意,这可由上帝作证。她也明白是这样,因为她对待我的严肃态度渐渐柔和下来,只有在她称赞她儿子时,她的态度才又变得傲慢起来。
“总的来说,那个学校并不适合我儿子,”她说,“相差得很远呢;不过那时,有些别的条件应当考虑,这些比挑选学校更重要。我儿子高高在上的性格,需要有一个觉出这种性格,并尊敬这种性格的人,我们在这个学校就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我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了解这家伙。但我并不因此而反感他,因为我认为他有一个可赎罪的优点;因为他对象斯提福兹这样令人无法不佩服的人还知道佩服。
“我儿子在那里在一种自发的竞争心和自觉的自尊心的推动下,向前进步,”那位溺爱儿子的母亲接着说,“他原本可以抗拒一切约束,但一旦他发现他是那儿的君王,于是他就决心不辜负他的声望,这就是他的为人。”
我全心全意地附和说,这就是他的为人。
“因此我儿子完全出于自愿抵抗强迫,多少年来,只要他想,总可以超过任何竞争者,”她继续说道,“科波菲尔先生,我儿子告诉我,说你多么爱戴他,你们昨天奇遇时,你竟兴奋得落泪。这样感动人心,如果我装出吃惊的样子,那我就是一个不实在的女人。但对于任何赏识他的人,我都不会冷落。因此我很愿意你在这里,我完全可以这样说,他对你的友谊是不寻常的,你可以相信他的保护。”
达特尔小姐掷骰子像她做任何其它事一样热心。我头一回见她在骰子盘旁边时,我认为她的身材那么瘦,她的眼睛那么大,都是由于这竞赛的缘故。不过,当我快乐地与斯提福兹夫人谈这番话时,我若误以为她漏听一个字,或错过我一个神色,那我就完全错了。而我当时正因为受了老夫人的重视,觉得自从我离开坎特伯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觉老练。
当深夜快来临时,达特尔小姐端上一个盛着酒杯和酒瓶的盘子。斯提福兹在炉前对我说,他要细想一下跟我去乡间这个问题。他说,不用忙。他母亲也同样客气地如此表示。我们说话时,他时常称我雏菊,这又引起达特尔小姐的话了。
“哎呀,科波菲尔先生,”她问道,“那是个绰号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叫呢?——因为他认为你年少不经事吗?我这个人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了。”
我脸直发烧。
“哦!”达特尔小姐说,“我知道这些太快乐了。我只是想长长见识,噢,我现在知道了。他觉得你年少不经事,而你却是他的朋友,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随后不久她就上床了。斯提福兹夫人也休息了。斯提福兹和我又在火炉旁呆了半个钟头,谈论特拉德尔和萨伦学校其余的人,然后一块儿上了楼。斯提福兹的卧室在我的卧室隔壁,我到他的卧室看了一下。房间里摆满安乐椅、垫子和脚踏子,上面的绣活儿是他母亲亲手绘的,无一缺少。最后,她那秀美的脸从挂在墙上的一幅像往下看她的儿子,好像她觉得,在他睡眠中,她的画像也应该看护他。
我看见我房中的炉火很旺,窗帘和床四周的帷子也都拉了下来,因此使得整个房间显得幽静舒适。我坐在炉前的一张大椅子上体会我的幸福;像这样悠然自得了一会儿后,我突然看见炉架上面一幅达特尔小姐的画像正焦灼地看着我。
这是一幅惊人的画像。画像的人未画出那道疤,但我却把它加上去了。于是那疤在那里时隐时现:有时在上唇上出现,像我在吃正餐时看到的那样;有时显出全部的锤伤痕迹,像我看到她发怒时那样。
我心里烦恼,他们怎么偏偏把它放在我上面。为了甩开她,我匆匆脱衣,熄灯,上了床。但即使我睡着后,我也觉得她依然在那里张望。“那是真的吗?我想知道”,我在夜间被惊醒,我发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