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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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认识了更多的人

第六章 认识了更多的人

大约一个月后,那个假腿的人开始带着一个拖把、一桶水走来走去。我的预言,克里古尔先生和那些学生快回来了,被证实了。不久麦尔先生和我便被赶了出来。有几天,什么地方能住,我们就上那儿,一直是凑和着过。有时我们经常碰见两三个不太常见的年轻女人。我不断地在扬起的灰尘中打喷嚏,仿佛萨伦学校是一个大鼻烟匣。

这一天,麦尔先生告诉我克里古尔先生要回来了。而晚上的茶点之后,我又听说他已经到了。这样在临睡前,我被假腿领去见他了。

克里古尔先生在学校里拥有一间比我们的要舒适好些的房子。外面是幽静的小花园。与花园相比那个运动场简直就是一个小沙漠,我想,大概除了双峰或单峰骆驼之外,没人能在那儿呆得舒服。我忐忑不安地走到克里古尔先生那儿,心惊肉跳地浏览走廊的舒适。进屋时,我紧张得连克里古尔太太和小姐都没看到(她们都在屋里),别的就更别提了。克里古尔先生很胖,坐在一把扶手椅上,身上带着一串表链和坠儿,旁边放着一个杯子和一把壶。

“哦!”克里古尔先生说道,“你就是那个迟钝掉牙的年轻人了!把背转过来。”

假腿把我身子转过去,白牌就露了出来,克里古尔先生看了半天,我又被转了回来,脸朝他站着,假腿站到克里古尔先生旁边去了。克里古尔先生脸上带着凶猛,小眼睛深陷在脸上,前额的青筋粗大,鼻子小,下巴却很大,头是秃的,只有一点儿已变白又微湿的稀疏的头发向两侧太阳穴梳过后交叠在脑门上。他的嗓子特别哑,声音特别低。他说话时,用劲的样子使他那愤怒的脸更加愤怒,额上的青筋更粗大了,这自然成为我回想起来的他的主要特征了。

克里古尔先生说道:“关于他有什么报告?”

“没有什么毛病,”木腿人回答道,“可能没来得及。”

我觉得克里古尔先生是失望了。我想克里古尔太太和小姐(我这时第一次瞥了她们一眼,她们两个都很瘦,很安静)并未失望。

“过来,老弟!”克里古尔先生示意着。

“过来。”木腿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幸结识你继父,”克里古尔先生揪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道,“他是一个好人,很坚定,我们互相了解。你了解我吗?嘿!”克里古尔先生残忍地揪我的耳朵说。

“不了解,先生。”我痛得咬着牙说道。

克里古尔说:“不过不久你就会了解的,嘿!”

“不久你就会的,嘿!”木腿人在一旁轻诉。我后来才发现他总是用大嗓门学舌。

我当时吓坏了。我当时觉得我的耳朵疼痛得厉害,因为他一直使劲拧着。

“不用了,我现在告诉你,”克里古尔先生低声说道。他那会儿才放开揪我的手,但最后的一拧尤其让人忘不了,

“我是一个鞑靼。”

“鞑靼。”木腿人重复说。

“我要做的事说穿了就是,”克里古尔先生说,“我要怎样就必须怎样。”

“你要怎样就必须怎样。”木腿人说。

“我意志坚强,”克里古尔说,“我承担自己的责任,做自己该做的事,甚至对我的亲骨肉——”他说这话时看了一下克里古尔太太,“如果不听话,那就与我无关,我就赶走他,那个混蛋。”他对木腿人说,“他来过吗?”

“还没有。”木腿人答道。

“没有,”克里古尔说道,“他懂了。叫他别撞上我。我说让他别撞上我吧,”克里古尔先生使劲地拍着桌子,他又看着克里古尔太太,“因为他明白了。现在你也懂我了吧,我的小朋友,你能走啦。带走他。”

我被带走时很高兴。因为克里古尔太太和小姐一起在那儿抹眼泪,我为她们和自己一样感到难受。但我心中有件大事,我必须说出,虽然我还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

“如果你允许的话,先生——”

克里古尔先生低声说:“什么呀?”他盯着我,好像他要用眼光把我烧死。

“如果你允许的话,先生,”我吞吞吐吐地说道,“能不能学生回来之前,除掉这个牌子,我已十分后悔我过去的行为了,先生——”

克里古尔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吓得我不等他离开椅子,也不等木腿人陪我,就慌忙跑了。一直跑到我的卧室前。进卧室后发现没人追我,就上床了,我躺在床上,心还怦怦乱跳。

第二天早上,高出麦尔先生之上的一级教师沙普先生回来了。麦尔先生与学生们一起进餐,但沙普先生与克里古尔先生一起享用。我觉得他是个很软弱的人,他有一个大鼻子,头歪在一边,仿佛是支撑不了似的。他的头发卷曲,发着亮光;但据第一个回来的学生说,那其实是一头旧假发,沙普先生每周六下午去卷一次。

传来这个消息的自然是汤马斯?特拉德尔。他第一个回校,他介绍自己时说,我能在那扇门的右角上发现他的名字;我说“特拉德尔?”他回答说:“是。”随后他让我作了介绍。

特拉德尔首先回来是我的运气。他对我那块告示牌兴趣很大,消除了我怕露出又掩藏不住的不安。每个学生,不论大小,刚一回来,他就马上这样说:“瞧!这是个游戏!”而那些回来的学生,大部分都很沮丧,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拿我开玩笑。其中当然有一些看见我就乐得像野蛮的印第安人一样,在我周围跳来跳去。其中的大多数,有时拍我,摸我,叫我不要咬人,还说:“老兄,躺下!”又管我叫“阿黄”。在那么多生人中间,这免不了使我难为情,免不了落泪。但总体比我预期得要好多了。

不过,在詹?斯提福兹回来以前,我还不是正式学员。他似乎很博学,至少比我大六岁。他们像带我去见长官一样见他。他在操场一个棚子下,问了问经过;然后严肃地说:“这是一个非常的耻辱。”因此他是我的恩人。

“你带了多少钱,科波菲尔?”当他带我到一边时问道。

我告诉他我带了七个先令。

“你把钱交给我收着,”他说,“你若愿意,就给我。要不就不必了。”

我当然按他说的做了我打开坡勾提给我的钱包,把钱倒进他手里。

“你现在需要买什么吗?”他问我。

“不用,谢谢你。”我回答。

“假如你愿意,你能用,”斯提福兹说道,“尽管说吧。”

“不用了,谢谢你,老兄。”我重复道。

“过会儿在寝室里,用两个先令买瓶葡萄酒,你会愿意吧?”斯提福兹说道,“我见你住在我的寝室里。”

我原没多想,但我还是说可以。

“好的。”斯提福兹说,“你也喜欢再用一个先令买杏仁饼吧?”

我说:“好的,我喜欢。”

“再用一个买饼干,一个买水果,好吗?”斯提福兹说道,“我说,小科波菲尔,用光了!”

我们笑了,其实我心里很难过。

“不过,”斯提福兹说道,“我们要充分使用这笔钱,我要尽可能帮你。我想出去就能出去,我可以把食物想法运进来。”说完他把钱放进口袋,并温和地告诉我,我可以放心,他不会出错。

他倒很讲信用,但我心里不舒服——因为我怕我母亲的两个半克朗给滥用掉——虽然我已经保存了包钱的纸,那对我很不平常。

睡觉时,他拿出七先令的东西,摆在床上,并说:

“瞧,科波菲尔,你能开一个宴会了!”

我站在他跟前,让我主持宴会是不可能的,想到这个我就害怕。我求他替我主持;那卧室中其它人都赞同我的请求。他答应下来,坐在我的枕头上,把东西公平分开又用一个没有脚的小玻璃杯把葡萄酒也分给大家。至于我,就坐在他左边,其余的人围在周围。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当时坐在那里,轻轻地交谈;或他们低声地谈着,我敬畏地听。只有一丝月光从窗口那儿照进来。一片黑暗,只有斯提福兹在桌上找什么东西,把一根火柴擦亮闪过一道蓝光!这使我感觉到一种神秘的感觉,我恭敬地听他们说这说那;这一切好像还在眼前,使我觉得高兴,但是当特拉德尔假装说看见墙角有鬼时,我又害怕起来(尽管我假装发笑)。

谈话中我得知克里古尔先生自命为鞑靼的;他是教师中最厉害,最苛求的;他整天横冲直撞,挥舞鞭杖,袭击学生;他除了打人一无所知,连学校里成绩最坏的学生都比他懂得多。原先他在南镇上贩卖啤酒,后来破产,赔本了,才来办学。还有很多新奇事。

那个木腿人叫屯盖。一个坏脾气的家伙,以前在克里古尔先生店里帮忙;据学生们推测,他是在给克里古尔先生做事时把腿断了,他又帮克里古尔先生做过一些暗地里的勾当,因而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他们才一同进入教育界。据说,全校师生除了克里古尔无一例外都被他视为敌人,他只知道冷酷和恶毒。我还听说,克里古尔有一个儿子,和屯盖关系不好,他原本在学校做事。他对他父亲对学生的残酷责罚很不满,另外他还抗议他父亲对他母亲不好。所以,克里古尔先生就赶他出门。从那时起,克里古尔太太和小姐就手足无措了。

但是我听到关于克里古尔最惊奇的事是,学校里只有一个学生,他不敢动武,那就是詹?斯提福兹。这件事斯提福兹自己也认为如此。一个好脾气的学生(不是我)问他,如果是克里古尔先生真动武了,那他怎么办?他把一支火柴放进他的磷匣,回答说他会不迟疑地用那只永远放在壁炉架上的七个半先令的墨水瓶砸在他脑袋上,把他打倒。我们坐在黑暗中吓得连气都不敢出。

我听说沙普先生的待遇并不怎么好,吃饭时,如果克里古尔先生桌上有冷热两种菜时,沙普先生总是这样说,他喜欢冷的;斯提福兹可以证明的,因为他是惟一的优待生。我听说,沙普先生的假发并不合适,他对于假发不必那么“神气活现”,另有人说不必那么“臭美”——因为他自己的红发分明已经在脑袋后面露出来。

还有,有个同学的父亲是煤商,他上学是为了抵债,因此同学称他为“汇票或交换物”。我又听说克里古尔的酒是家长的贡品;吃的布丁也是向家长要的。我听说,全校学生都认为克里古尔小姐爱上了斯提福兹;我坐在黑暗中想斯提福兹声音那样悦耳,相貌又好,态度潇洒,头发卷曲,克里古尔小姐爱上他是很合理的。我又听说,麦尔先生不是一个坏人,但是穷得要命,他母亲老麦尔太太也很穷。我当时想到那次在麦尔太太家吃早饭时,她曾说过的小查理的情况,但对此默不作声,对此我引以自慰。

他们说完这些,还说了很多别的,但东西却早吃完了。他们中大部分在吃喝完后就上床睡了;而我们则脱去一半衣服,依然坐在那儿,有人听,有人说,后来也上了床。

“晚安,小科波菲尔,”斯提福兹说,“我会照顾你。”

“你太好了,我十分感激。”

“你没有姐妹吧?”斯提福兹打着呵欠说。

“没有。”我回答说。

“那真可惜,”斯提福兹说,“假如你有姐妹,我想她一定很漂亮。我一定得结识她不可,晚安,小科波菲尔。”

“晚安,老兄。”

我上床后,老想着他;借着月光瞧他:漂亮的脸向上仰着,头则悠闲地枕在胳膊上。他成了一个伟人。在月光下,并没有未来的暗影朦胧地从他身上闪过,在我所幻想过的我游逛的花园中也没有出现过他前进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