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池宁终于出来了，擦着眼泪把我们拉进屋里坐下，沉默不语着起火生炉子。她妈妈从里屋抱出一床破了很多个洞的毛毯，摸索着裹到我身上，满脸满脸歉疚的表情，说：真是要死，说着说着话，就把你们给忘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摸索着找我的手。我赶紧去握她那双枯树枝一般苍老的手。她说：唉，可怜的孩子，都冻成这样了，快点坐好，别乱动，坐一会就会暖起来。宁宁，你快点给小暖倒杯热水来，暖壶里有开水的。阿强，你回家看看有没有吃的，端点过来给宁宁跟小暖先吃着，她们肯定都饿坏了。你看我这一大把年纪，老糊涂，光顾着跟宁宁说话了。
我们坐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黄泥地面，黄泥的墙，横梁上挂着颜色模糊的腊肉，门板和长凳搭起来的床，床上铺着辨不清颜色的被子，墙角有一只煤饼炉，炉上放着熏得漆黑的水壶，墙上贴着年代久远的年画，还有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奖状：池宁获唱歌比赛第一名；池宁被评为年级三好学生；池宁获市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池宁……
池宁的妈妈轻轻触碰我的肩膀，笑得那么慈祥。我握着她的手慢慢把它们移到我的脸上，让她像抚摸池宁那样抚摸我的脸。她说：小暖，你可千万要帮我把宁宁带回学校去，不然我这些苦真的就白吃了，你懂吗，小暖？
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
我要是能懂，怎么会除了掉眼泪就没有一点别的办法？
之后池宁就一直没有跟我讲话，眼睛都不朝我看一下，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她把家里所有要洗的能洗的都洗了一遍，所有要擦的能擦的地方也都擦了一遍，不管她妈妈在旁边怎么劝怎么说她都不听，也不说话。
我和赵阳手足无措地坐着站着，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池宁妈妈就把我拉到外面，坐在背风的地方跟我说话，问我好些学校里的事情。我除了池宁勤工俭学和摆摊赚钱的事情没有说以外，其他所有和池宁有关的事情都说了，她妈妈听得很高兴，眼泪不停往下落，喃喃地说：让她去念书就是对的，就该让她去念书，砸锅卖铁我都乐意。
她还记得之前我们跟她撒的那个谎，问我是不是真的宁宁一毕业就有大公司要她去上班。我说当然真的，铁板钉钉的事情，学校里谁都知道，老师们都知道。她就咧着嘴笑了，笑得好开心，像个小孩。她握着我的手，说：我可都知道，你们待宁宁有多好，宁宁电话里讲你们的好，我总是想呀，想看看你们这些孩子，都长什么样子，可我没这个福，小暖，你一定很漂亮。
我狠狠地点着头哭，我说：他们都这样讲，说我好看，可是他们都说宁宁比我好看。
池妈妈拍我的手背，说：你这就是瞎话了，宁宁能有多好看？还能比你好看？
我说：要是宁宁不好看，家明怎么会对她那么好？
于是她又笑了，柔柔缓缓地说：倒也是，家明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子能看上我们宁宁，是宁宁多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