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赵阳走出寝室，手牵手穿过操场，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这地方真大呵，到处都是干净明亮的柏油路，到处都是浓荫的树，有巨大的一个湖，绿色荷叶把湖面铺得好热闹；湖边有店，店铺的外面撑开了巨大的阳伞，摆放着白色塑料桌椅，很多人围坐在一起聊天；有曲折的桥通向湖的对面，浅浅的山坡，成片的竹林，气势恢宏的图书馆掩映在碧水蓝天的里面。我说天啊，赵阳，我逛得都要醉掉了。他说是呀，我到现在都没看明白这么大点地方，怎么有这么多条拐来拐去的路。我说没事，多走走就熟了，保证丢不掉。他拿白眼斜我，你说得倒很轻巧，你走丢了还能找人问，我走丢了，问谁去？
逛着逛着，他就把记路的事情彻底给忘了，从湖面掠过的几只天鹅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说喂，小暖，你看见了吗，那些鸟，多美啊。然后就像小孩一样明朗地笑起来，伸着脑袋顶我的额，刮我的鼻子。他说我一定要狠狠享受这里的生活，享受明亮阳光，新鲜空气，和那么多那么多又美又好又甜蜜的女孩子，生活多美好呀，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甚至把双臂张开，仰着脸用力地呼吸，仍旧是笑着说，也许我会爱上那么多女生中的一个，对吗？
嗯，很有可能。不过田娜除外，爱谁都不能爱田娜，太坏了。
赵阳沉默了一会。
他说他看见田娜，就会想起我的舅妈。他说再过一些年，田娜嫁人以后，可能也会变成舅妈那样的女人，顶着莫名其妙的骄傲，不可一世的态度，对谁都颐指气使唯我独尊，自以为受万万人尊重，实际上却被所有人讨厌，自己还浑然不自知，多可悲。
我不搭腔。
我在心里说再可悲也是田娜的可悲，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的天太蓝云太淡我们太年轻，以至于想什么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谁能预料得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一个人的可悲，扩展成我们所有人的可悲。很多年后有人问我，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你最想改变什么。我就那么惨烈烈地回答他们说我要拜托某个人，回到田娜出生之前，阻止她出生。我这样说着就哭了，怎么止都止不住眼泪纷飞，我想象着田娜刚出生时候的样子，多么无辜的生命，我有什么权力说她是罪恶的根源。
还不如回到十年前，回到我和赵阳手牵手在学校里慢慢逛的时候，用力把握他的存在，那种殊途的幸福。天渐渐暗下，路灯全部亮起，赵阳仰着脸看那些散发着宁静光茫的圆形的球，满心的惊奇。他说小暖，那些会亮的球，如果不关掉它们的话，它们会不会永远亮下去。我就笑，说你倒想得真美，亮着亮着它们就会坏掉了，这世界上哪来的永远。
他停下脚步，侧着脸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小暖，你还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懂。
我就是再小再不懂事，也知道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永远”一说。
连世界都有末日，哪来的什么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