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冬梅看了看丁力手里的钱,因为他没有递,所以她也不接,也没说感谢的话,也没说起以后会还的话,只扭过脸静静地望着自家的院子,望了很久,起码有好几分钟,然后,突然笑了,笑得惨生生的。笑完以后说:我小的时候就在家里呆不住,老感觉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很可怜,一门心思就往外跑,初中毕业跟了乔荣川,就把他当成了归宿,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后悔的,反正日子不是在这个门里过就是在那个门里过,哪个门里都没我的好日子,这是命,怨不着谁。
她说着,转回脸来,眼底掠过一丝苍茫的狠意。她说丁力,你是好人,我放心你,你把岸生带走吧,带哪里去都好,别回她那个家了,那个家里,除了荣海以外,没有人把她当人看过,荣海这辈子是毁在徐娟手里了,指望不了他。所以乔岸生只能指望你,带她走吧。
然后,她开了车门,下车,像赴死一样往自己家里走去。丁力赶紧下车追上去,把钱塞进她手里,急急地说:我也没有很多钱,这点,先拿去应急,不用惦记还。
张冬梅真的很不想要这钱,不想没出息到这样的地步,但是转身就得进娘家的门,进了门拿不出钱的话,又得承受多少碎碎念的难听话,不孝,丢脸,白养这么大,诸如此类的种种种种。她默默接过钱,眼泪落在丁力的手上,她模糊看见那双粗粗糙糙的手像烫到了般缩了一下。
她说谢谢。然后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她说这话的意思,立刻被丁力觉察了。她这是在要他进去亲眼见证事态发展,亲眼看着她把钱交到母亲手里,以证明她跟徐娟不是一路的人。徐娟纵是能想出千个万个找乔岸生要钱的理由,要到以后,钱也都是进了她自己腰包,任是谁都别想刮出半毛。
张冬梅要证明自己跟徐娟不一样,别人了不了解都没关系,但丁力一定要了解,他是乔岸生的男朋友,而乔岸生,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了。
当然,张冬梅心里也清楚,娘家的父母兄弟姐妹也都是在乎她的,只是他们在乎的那种方式,责备,刁难,埋怨,各种施加压力的方式,让她承受不住,宁可不要他们在乎。
丁力没有进去。
他在外面等她,背靠着车门抽了根烟,有人挑着担子从身边路过,像麻雀一样斜泛着眼睛打量,他不理睬,只盯着张冬梅家的大门看,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没多大一会,张冬梅出来了,另外还有一个大概是她姐姐或者嫂嫂之类的妇人也跟着走出来。
张冬梅叫丁力先走,别管她了。她说母亲病得挺严重的,我陪她去医院,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上班。丁力想了想,说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吧。张冬梅摇头拒绝了,说大哥有车的。
然后两个人就再没什么话好说了,丁力打量站在张冬梅身后那女人几眼,确定她们是姐妹,长得挺像的。但是看着,倒像是张冬梅这个最小的妹妹,要老好几岁似的,脸上已经有了风霜斧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