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我拔腿跑回售楼大厅,朝坐在阳光里面的林灼峰明明亮亮地笑,他也看着我明明亮亮地笑着,但表情里面的那些沧桑,那些悲伤,那些失去女儿的无力招架的疼痛,仍在到处流淌。他一坐下,我满眼就都是他的白发,白得那么不遗余力,跟时光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知道他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只是路过了进来看看,我不知道怎么问,便想等他自己说,可是面对面坐了好一会,聊的都是一些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生活碎事,便想着他应该只是路过,顺道看看我就会走。可是他却一直坐在那里听我说话,目光里面是一派长辈看晚辈的温柔,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我说,有时候我停下来问他一些问题,他都用最简单的方式作回答,点头或者摇头,是或者不是,好或者不好,然后又看着我,等我继续往下说。
渐渐地,我突然有一点明了过来,觉得他是在等,等我说起林雪艺,他想听我说他女儿的事情。
一定是这样。他太想念雪艺了,从别人口中听听她的事,也是好的,就好像她还活在人世,只是这趟远门出得有点远有点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一样。
我睁着心疼的眼睛看他,看着看着,突然就释然地笑了起来,我想起从前赵阳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忘记我,要学会想着我的时候,就笑。现在林雪艺也走了,我们不能避而不谈,一直回避的话,她可就真的是走了。
于是我真的开始说我们从前的事情,和林雪艺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些青春岁月。我说大二那年我跟雪艺一起去学校后面的村庄里偷西瓜,被发现以后她朝我大喊说小暖你快跑我来掩护!这一声喊把那个追着我们的农民大叔逗得哈哈大笑,不仅没有骂我们,还把我们偷摘下来的瓜剖开了请我们吃。我们坐在路边吃西瓜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孕妇从面前走过,雪艺就说小暖,我们两个真是笨死了,应该穿条宽松的裙子,然后把西瓜往肚子里一塞假装成孕妇,这样谁还会怀疑我们是偷西瓜的呀对不对?我觉得这个主意真好,拼命点头。那个农民大叔听得特郁闷,盯着前面的孕妇看了很久,说我现在怀疑她是不是偷了我的西瓜藏在肚子里!
我说还有一次,雪艺用随身听把胖子在洗澡时候唱的歌录下来,目的是放给她听,让她知道自己唱歌到底是有多难听。可是胖子听过以后,连声惊呼说原来自己唱歌有这么好听,而且她从录音里发现,在卫生间里唱歌的效果特别好,从那以后胖子没事就跑到卫生间里唱歌,刷牙洗脸的时候唱,洗澡的时候唱,上厕所的时候唱,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也会跑到卫生间里面去乱嚎上一嗓子。然后雪艺火了,去买了个录音机,每次只要胖子在卫生间里唱歌,她就在外面把音量调到最大放重金属摇滚,然后就着摇滚乐画画,颜色乱甩。可她这样做导致的结果是:胖子爱上了摇滚,从此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和早上起床之前都会吼上两嗓。那动静,真的是受不了啊,连张爱花都被要疯掉了。最后雪艺实在受不了,爬到她床上骑着她用两手掐住她的脖子威胁她说她要是再敢唱摇滚,就直接把她掐死。胖子这才终于不玩摇滚了,后来有几年胖子老是说她本来会成为摇滚巨星的,都是雪艺把她的艺术理想给掐死在摇篮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