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办公室里呆了很久,和锦素面对面批着测验的卷子。我以为赵阳一直等在外面,可是我错了,他早就离开,在锦素把门合上的时候就飞奔着下楼往楱树林里跑去。他在路上撞见谭锐,谭锐看他跑得不正常,就追着,一直追到树林里,看着他发了疯一般绕着树乱跑,一圈一圈地跑,跑到几乎死掉,然后跪在地上,捂着脸看天,满脸满脸的眼泪。他张着嘴嘶喊,却喊不出一点声音来,眼泪落进他的嘴里,他蜷着身体倒在地上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听人说过,疼到极处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因为声音已经先疼死掉了。
谭锐陪着他,一直陪着,他知道拿一个哭的女人怎么办,却不知道该拿一个哭的男人怎么办,于是就那么沉默地陪着。天气很好,阳光碎碎乱乱地落满一地,泥土里有清新的春天的味道,我还坐在锦素的对面,听见办公楼的外面有个女生尖声笑着奔跑而过,说花圃里的玫瑰花,明天肯定要开了。然后赵阳捂着脸坐起来,他看见谭锐,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说我在操场上看见你,喊你,你不回答,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跟过来看看。赵阳摇头,说我没事。谭锐静静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问他:赵阳,你是不是要走了?
赵阳吃惊地抬起眼睛看谭锐,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那样茫然地看着他。谭锐说你心里舍不得小暖,对不对?赵阳撇过脸去,眼泪又开始飒飒地落。他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运气就这么不好。我想投胎的时候,等两千多年都等不到机会。现在我不想了,我想陪着小暖慢慢变老,可是天空的颜色变掉了,我的机会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运气这么差。谭锐,换你的话你能甘心吗?我不能,我不甘心,我真的太不甘心了。
然后,他倚着一棵树坐下,再也说不出话。那棵树的树干上面,刻着顾小暖和赵阳的名字,那还是在好些日子以前刻上去的,现在,他在混乱里面又正好坐在那棵树下,真不知道是命运还是巧合,或者说是讽刺。
我回寝室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我没力气爬回自己的床上,于是便爬到金杰人的床上坐着,抱着膝盖,我并不知道赵阳要走了的事情,但满脑子都是悲伤的感觉,却理不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乱糟糟的。
有一会的时间里,我突然想起那时候在舅舅家里,我害怕舅妈的脸色,吃饭的时候从来不敢盛第二碗,赵阳就趁舅妈出门以后,偷偷给我煮饭,拌着酱油吃,吃完以后他洗碗刷锅,把厨房弄得像没动过一样。我还想起我有一条裙子,是外婆买给我的,草绿的颜色,很漂亮,他们说我穿上那条裙子的样子像公主,可是在舅舅家里的时候,舅妈为花钱给我上大学的事情跟舅舅吵架,当着我的面吵,打飞掉的一瓶指甲油刚好落在我身上,就把这条裙子给毁了,从左肩到腰里,鲜红的一道。可是赵阳用舅妈别的颜色的指甲油在裙子上画出一枝蔷薇,鲜红的花,浓紫的颜色,弯曲着呈现出异艳的美,穿在身上还是一样的美,或者说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