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其实,外婆去世的事,也没有谁好好地、正式地告诉我过。外婆最后一次到学校看我的时候,把你的地址给我,还跟我说了好多话,那天我太高兴,好些话都没有往心里去。她回去以后没几天,我晚上突然做梦,梦见她死了。再然后,大舅妈,三舅妈,二姨,四姨和妈妈,还有几个表哥表嫂都轮流到学校看我,他们谁都不告诉我外婆死了,我也死不开口问一声。我不想从他们嘴里听见外婆的死讯,我不想知道她真的已经死了。你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的嘴脸有多丑恶,有多可怕。
我说着,完全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眼泪飒飒落下来,那些往事,那些画面,一幕幕重现,淋淋漓漓都是血,疼得吓人。
舅舅握着我的手,替我擦眼泪,说小暖别哭。我知道,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上次我回家的那天,他们围着我大吵大闹,骂我不孝,骂我这么多年从来没尽过一个儿子应尽的义务,连母亲的丧葬费都没有出一分。我留了笔钱给他们才能脱身回来。你爸爸把我送到村口,偷偷问我有没有看见过你,我告诉他你在我这儿过得很好,他哭了,求我好好照顾你。他让你先不要回家,等过些年再回去。
我一个字一个字听进耳朵,灌进心里,然后泪如雨下。我一直都在想念我的父亲,想到做梦也能哭出声音,可是中间隔着我的母亲,隔着那么多那么多不快乐的往事,我们谁也看不见谁。
舅舅递纸巾给我,他自己也擦眼泪。我们隔着一道窄窄的吧台哭,满世界都是眼泪的声音,腥甜气味。舅舅问我:为什么你爸爸说,让你过些年再回家去。他说你现在回去,会很麻烦。小暖,会有什么麻烦?
我想了想,觉得爸爸所指的,应该不是要我跟那个没见过面的男人结婚的事情,那桩婚事在把我送进高中以后就退掉了。
那他说的,应该是戒指的事。
我脖子里的这枚戒指,除了把赵阳带来给我以外,还曾带来过很多不快乐的事情。
我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告诉舅舅说外婆去世前给了我一样东西,他们都想要,轮番问我讨,大表嫂还给了我一耳光,说我霸占他们家的东西。
舅舅顿了一顿,问我:是不是戒指?
我抬着脸,很吃惊地看他,问他怎么会知道。
他说:我回老家去的那次,他们都问我妈妈是不是把一枚戒指给了我,一定要让我拿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戒指,也不知道怎么样跟他们讲才能讲得清楚。回城里的路上,我才慢慢想起你手上好像是戴着一枚戒指的,估计就是这个了。
他说着,看了看我光秃秃的手指问我:戒指呢?
我狡黠地笑着,说: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舅舅笑得很明朗,还伸手摸摸我的头,表情里有缓缓动人的光。他说:小暖你放心,舅舅会好好照顾你的,没人能再欺负你。你爸爸那边,也放心,我会经常想办法把你的情况告诉给他听。等你毕业了,找到工作了,真真正正长大了,陪陪陪你风风光光地回去,你妈妈要是敢再打你,我替你打回来还,我是她哥哥,打她不怕遭雷劈。
他说得那么认真,简直就像发誓一样,把我逗得乱笑,笑来笑去,又笑出一脸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