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克对着镜子望去，一张苍老而憔悴的面孔。这张面孔上刻着一道道的坚忍、痛苦和仇恨的痕迹。
他曾经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他相信自己的命运，相信通往权力的路尽管崎岖但依旧光明，相信自己该得的都会得到。他曾经离他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他甚至已经摩挲过那王位的椅背和扶手，但他那颤抖不止的双脚使得他不得不守着王位而无法安然落座。
那本来是一场实力悬殊并稳操胜券的角逐。谁知造化弄人，开场的精彩与落幕的清冷完全出乎他的想象和预料。在转眼间他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他的随从和军队，失去了他的领地，失去了一切。他，老杜克公爵，成了丧家之犬，成了众人的笑柄。
他离开王城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倾其所有为自己雪恨洗耻。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留恋，这个世界辜负了他，欺骗了他，抛弃了他，毁灭这个世界成为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动机。
他如今孑然一身，每日依赖的只有这面无所不知的黑曜石镜子。
这面镜子是他用自己从王城带走的全部珍宝换得的。他还记得那个老祭司用这面镜子展示给他的情景。烈火燃烧着这面形状古怪的镜子，镜子闪出异彩。他从那个镜子的幻影中看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城。
他问：那是哪儿？
老祭司没有即刻回答，焦黄的眼珠在干枯的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着。老祭司是他最后的朋友，也是随时可能出卖他的人。
老祭司说：你别问，除非你出得起这个价钱。
老朋友间谈生意总是直截了当。老杜克识得世间一切宝石，他早就看出，这镜子是火山口炼出的黑曜石制成的。
老杜克说：黑曜石并不算稀罕，难得的是黑曜石中这种在火光中赤红带金的颜色。
老祭司嗤笑：你这是指东说西。算了……
老杜克急了：等等！
当即老杜克将他贴身皮囊中的猫眼、钻石、蓝宝石、祖母绿全部倒了出来：这些可以买下一个王国。
老祭司沉吟：这镜子能够摧毁的不止一个王国。
老杜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你想告诉我，这面镜子就是世人都在找的那个“东西”，是王室的诅咒？
老祭司否认：当然不是。但它能引出那个诅咒。
当真？
自然当真。
我能看到这一天？
老杜克的脸上充满了渴望。
老祭司怜悯地看了老朋友一眼，诚实地说：可惜，这做不到。
那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诓我？
老祭司反问：你有选择吗？
在对方轻蔑的目光中，老杜克气软了。尽管老祭司对友谊和忠诚的态度绝对值得怀疑，但在做生意守信方面，他的声誉还是很好的。
老杜克说：我且信你一次。
慢，我说了我打算卖吗？
老杜克公爵不太高兴了：你都这把年纪了，拥有这些珠宝，你可以享受荣华到死，不比守着这面镜子实惠？
老祭司却固执地摇头：你再想想，还能给我什么？
老杜克摊开手，说：除了性命，我几乎一无所有了。
那你就给我性命吧。
老杜克愣怔，以为对方是开玩笑。
老祭司固执地说：我是真话。
老杜克依旧不语。
老祭司解释：我说的不是现在，是当性命对你没用的时候。
老杜克狡黠地思索着：我可以答应你。但假如我在千里之外，你如何来取呢？
老祭司笑了：那就是我的事情。
老杜克又沉吟片刻，点点头：一言为定，我的命是你的了。
镜子里的城，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那个帝都大城。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老祭司说着，将手伸向珠宝。老杜克却将珠宝用胳膊一挡。
老杜克皱眉：我为什么要去？
老祭司瞪了老杜克一眼，他不说话，拿起酒囊，嘬了一口，向火中喷去。只见镜子在火焰里出现了雪山之下的马尔维亚王城，在狂风之中，王宫的屋顶和墙壁被狂风掀翻，那些神柱纷纷折断的场面。
老杜克看得热血偾张，眼中沁出泪花。
老祭司伸手从火中取出镜子，递过去：你会称心如意的。
老杜克慌乱地捧过对方手中的镜子，准备被镜子烫起燎泡，谁知，那镜子竟然温和适手。
第二天，老杜克出发了，风雨兼程。
心中的热望使得他把艰辛当作过耳风尘。
老杜克向着东方的方向走了又走，从烈日炎炎，走到天寒地冻，终于，他来到了大城之下。
这里是他旅途的终点和他热望的归宿。他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结束一切。
老杜克无钱住店，天天游荡在大城的穷街陋巷。没人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在路边和衣而眠的乞丐，就是那个曾经富可敌国的老杜克公爵。因为他风烛残年的容貌和异乡人的身份，人们难免对他生出怜悯之心，会主动施舍给他一些残渣剩饭。老杜克羞辱地吃进嘴里，暗暗恨想：我会让你们为今日的施舍而后悔的；总有一日，我会全还给你们。
到了大城之后，老杜克开始寻找一个人。
他已经将那面镜子无数次地丢进火里，确认他看到的情景。
火焰中燃烧的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的故事。
老杜克将故事中的那个面孔牢牢地刻在脑子里。此刻他需要知道的是，他是谁？
老杜克终日怀抱着那面黑曜石镜子，在大城里游荡。他如饥似渴的目光在人海中筛滤着每个面孔，他极其有耐心，不厌其烦地走遍大城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镜子中的那个人。
一日又一日，终于，老杜克觅到了“他”的踪迹。当他知道了“他”的身份的那一刹那，他有点愕然，随即，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那是一种毒蛇发现了捕食的目标，毒液已经充满了毒牙里毒腺的兴奋。
国师最近脚疾犯得很勤，出门不便，只好坐车坐轿。大汗免了国师上朝之苦，但即便是在家中走动，国师也感到了吃力。
国师劳苦功高，却删华就素，身边连个暖被的女人都没有。这一点，大汗实在看不过去了，曾送了几个颜色好的到国师府邸，转身的工夫，她们都被国师打发到伙房劈柴做饭去了。
国师府邸里侍从寥寥，女人更是寥寥。国师不近女人，不懂得怜香惜玉，这种苦行僧的行为几乎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大汗开导国师：女人有女人的好处。知冷知热，犯个头疼脑热的，也能照应。
国师笑而不答。
国师从小到大都不靠女人。小时候有师父，大了靠自己。国师喜欢这种只被别人需要，而不需要别人的状态。
国师常犯脚疾，再痛苦也不求别人，自己给自己医治。
说起来，脚疾不是大病。但国师府里的人都知道，国师一旦犯了脚疾，那是比要性命还要性命。
国师有几件事从不烦劳别人。那就是洗澡，擦身和泡脚。到了国师治脚疾的时候，府里的人都自动躲到远处去，以免触犯国师的忌讳。
据说曾有人无意中闯入国师的寝室，见到国师正在给自己治脚。他看到国师手里拿着把明晃晃的匕首，将一双脚捅得鲜血淋漓，说鲜血淋漓似乎并不准确，滴滴答答的液体明明是明蓝色的。国师坐在那儿，头发根根立着，脸色白里发青，那情景像个魔鬼在给自己剔筋挫骨。
那人当时就吓昏过去了。
后来，那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柴房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国师的寝室，又怎样进了这里。他还发现自己的裤子湿漉漉的。
后来，他向别人描述自己看到的情景。他描述国师的脸，国师的眼睛，国师脚上的液体，还有国师手中的刀子。别人听了反诘，谁让你不知进退，坏了规矩，惹国师不开心？国师随便给你施点儿法，让你灵魂出窍，吓尿了裤子，小惩大诫也是应当的。
总之，那人的话虽没有人信，但大家都断定，国师绝不是凡人，那脚疾也不是凡人得的脚疾。
国师的府上来了一个西域的客人。那个客人就是老杜克。
国师犯了脚疾是不见客的，所以，老杜克被挡在了国师府邸的大门外。
老杜克说：我是大夫，专治脚疾。告诉你们国师，他若不见我，他要后悔的。
这种疯话门卫听得多了。见老杜克拄着一根棍子，落魄不堪，更像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只是挥挥手，让他走开。
老杜克于是说：我已年逾花甲，千里迢迢来到大城，无亲无友，你们国师总不能让我饿死在门口。
门卫打量这个疯子，见他鹰鼻凹眼，衣衫褴褛，须发银白蓬乱，难免心生几分怜意，于是到伙房拿了几个凉烧饼给那人，说：一边吃去吧，别再生事。
谁知道第二天，老杜克又来了。还是那句话：我要见国师。
门卫生气：怎么又是你？快走开！
老杜克说：你们国师的病就是被你们这些小人耽误了。
门卫不耐烦地：你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老杜克说：我又累又饿，你打死我算了。
门卫举起手，却在那一头白发前止住，他忍住气，道：好好好，你等着。
门卫回身去伙房拿了两个烧饼给那老头：快滚！
老杜克拿了烧饼，却说：只有烧饼，无酒无肉？
门卫挑起眉毛：哪有肉和酒？
老杜克说：我看到你怀中的荷叶里包着猪头肉，腰间的葫芦里还有半瓶酒。
门卫傻了：你说什么？
老杜克说：你拿出来看看，我若说错了，割我的舌头。
老杜克指手画脚，门卫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胸口和腰间。但他转眼看到那包肉和葫芦已经到了疯子的手里。
老杜克打开荷叶包，将里面的猪头肉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嗯，肉很烂，正对我这牙口不好的人的心思。
门卫目瞪口呆。
老杜克笑眯眯地看着门卫：明日我还会来。
说完，他转身慢慢走了。
第三日，老杜克果然又来了。
老杜克走到门前，发现门卫坐在门前，耷拉着脑袋在睡觉。
老杜克扬声说：嘿，醒醒，你们主人可在家？
门卫不理睬。
老杜克说：你若再不作声，我就闯进去了。
门卫依旧不理。
老杜克迈腿就往里走，刚刚两步，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大跟头。老杜克愣了愣，向那门卫看去，那门卫动也未动。
老杜克慢慢举起手中的棍子，突然打向门卫。棍子明明指着门卫的肩头，却衣服都没沾，莫名其妙地滑到一边。
老杜克失神片刻，道：恕我眼拙，原来遇上了一位高人。
门卫浑浑噩噩地：走开，别烦我。
老杜克说：今日我一定不会走。
门卫瓮声瓮气地：为何？
老杜克诡异地笑着：因为我就是来寻你的。
门卫抬起头，宽额大嘴，一双眼睛分得很开，那明明是国师的面孔。
国师沉声问：你寻我作何？
老杜克答道：我手里有国师想要的东西。
国师回绝：我不会对你的东西感兴趣。
国师向来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但假如是有关国师的亲人、族人呢？
老杜克的话中有一种笃定。
国师的胸口闷闷地一响，气息有些上浮：我既无亲人，又无族人。
那是过去，如今国师见了我，也许就有了。
国师瞬间从眼中射出寒意，他沉默片刻，说了一句：你，进来。
老杜克进了宅院。国师的宅院宽大，却十分简朴素净，连墙角的花木都是最寻常的。老杜克视线扫过，微微摇了摇头。
老杜克被人引进了国师的内室。这是一间不见阳光，窗楣低窄，显得有些阴暗的屋子。老杜克打量着四下，又瘪了瘪嘴。
你是说我过于廉俭了？
国师突然出声，他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老杜克。
老杜克回嘴：国师多心。我一个穷困之人，怎敢妄议国师的富贵。
国师说：你明明不屑，却口不对心。别看你衣衫褴褛，但你是享用过高车驷马、饱阅大富大贵的人。
老杜克狡辩：这……只怕没有根据。
国师站起身，摇摇摆摆走过来：看你的这双手，尽管污秽，却修长纤细，哪里有劳作过的茧子、粗皮？再看看你的肩部，单薄而滑润……无一分僵肌死肉。这么娇嫩的肩膀，根本受不住肩挑手提，要说穷困，也是这两年刚刚沾上的。
老杜克感慨：国师目光如炬。
你从西域来，不远万里来找我，必有你的目的。从你那衣着打扮和口音，我已经大概知道你的来路。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杜克说：给国师治病。
国师冷笑：哼，我有何病？
老杜克摇头晃脑：身疾是病，心疾也是病。治病讲究治根。我既知道国师的病症，又明了这病症的原因。自然能对症下药……
世人皆知我有脚疾。在我面前，没有什么杏林圣手。
国师果断地截住对方的话，然后回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到角落里，慢慢坐下。因为脚疾，他真的站不了多久。
老杜克眨眨眼，决定沿着刚才的话辙继续唠叨：一般来讲，脚疾的确不是重症。但国师之疾，是天生造化，与生俱来，既在脚上，又不在脚上……
国师仿佛没听见，静静地给自己斟茶，却没有招呼老杜克一同喝茶的意思。
老杜克停顿一下，瞥了瞥国师的脚。国师的双脚向外撇放着，搁在那儿像双鸭脚，衬上国师矮短的身材，像只蹲坐在那儿的阴鸷的鸭子。
老杜克说：国师身为一国之智者，那双脚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的脚。比方说，那是一双鸡脚，鹅掌，或者鸭蹼什么的。这是禽兽之蹼，恶物之丑，只好每每靠锐器强力割开。但天意难违，不多日子，那脚蹼又会重新长上。国师不得不时时遭受遁天之刑……
国师手中的茶杯晃动了一下，茶水从茶杯里溢了出来。国师放下茶杯，将手上的茶水轻轻一甩。
老杜克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老杜克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死死地掐住，他的嘴张得大大的，眼珠子凸出，嗓子眼儿咯咯地响着，喘不上气来。
老杜克的双手拼命地与那只看不见的手徒劳地搏斗着，片刻，老杜克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国师仿佛没有看见，不慌不忙地用茶杯旁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后，端起茶杯，继续喝茶。喝了两口，他嘬起嘴，吐出了一个茶梗子。
那茶梗子像自己识得方向似的，走了个弧形，砰地打在老杜克的脑门子上。老杜克在半昏厥中，一股清凉突然冲进肺里，那掐住自己喉咙的铁掌松开了，堵在老杜克脑子里的那团死黑渐渐退去。
老杜克用力咳嗽着，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国师说：我要是你，马上乖乖地滚出去。
老杜克咳嗽半晌，终于喘过气来。他沙哑着喉咙艰难地说：我刚才的话，可说到了国师的痛处？
国师叹息：自作孽啊……
老杜克自顾自地说：那还只是病症，不是病因。国师应当再往下听听。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出去了。
国师的话音刚落，屋里的门窗突然砰砰地自动地闭合上，屋里顿时又暗了一层。
老杜克却松了口气：这正是我梦寐以求。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费尽心机谋算我？
老杜克说：我怎敢谋算国师。我这番周折，只是想让国师看到本相。
须臾之间，变化无穷，哪有本相。
无论国师信与不信，看了才知道。
老杜克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面巴掌大的镜子。
国师盯了镜子一眼，不由失声：火镜？它怎会在你手里？
老杜克道：这是缘分。既然国师认得它，那就更好了，让下人送些柴火进来吧。
国师神色凝重，对着镜子久久不语。
国师还疑惑我的话？
国师说：你有它，由不得我不信了。
说着，国师的两手开始磨搓。片刻，国师的手掌冒出徐徐烟气。
老杜克看得发愣。
眨眼间，国师的手掌上已经燃起熊熊火苗。
老杜克赞叹：好法力。
国师冷笑一声，镜子长了脚一般，从老杜克的手中飞到了火里。
镜子在火焰里发出赤红，发出耀眼的金黄，随即，像水一般清澈深邃，渐渐涌起道道波纹。
镜子里映出一个半人半鱼的家伙将一个丑陋的婴儿交给了一个中年人。襁褓露出一双嫩嫩的小脚，脚趾如鸭蹼相连……
镜子中，那个婴儿在哭号，中年人正在用刀子割开婴儿脚上的蹼……
国师面孔僵硬得像块铁。
阵阵波纹隐去，镜子中的中年人牵着一个孩子在走路。那孩子摇摇晃晃，两脚明显有残疾，走路的姿势古怪……
转眼，镜子中的那个孩子长大了，他跪倒在已经变老的中年人面前，似乎是临行前的告别……
老杜克感慨：国师的相貌没有大变。
国师说：巫人鱼这一族，只要长成后，就不会大变了。
老杜克说：国师脸上无鳃，手上无蹼，只剩下脚蹼，你的族人与你相见，只怕也很难相认。
国师摇头：没有这个机会了，世间已经没有巫人鱼族……
老杜克眨眨眼睛，承认国师的话正确。
国师看向老杜克：而你，是除了我师父之外，唯一知道此事的人。
老杜克有些得意：幸亏这面镜子。它无所不知。
国师漫不经心地：火镜对你说了这么多，却忘了告诉你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何事？
你不知道？这火镜是要用命祭的。
老杜克疑惑地向镜子望去。
国师说：有违天意，有泄天机，这是代价。
镜子仿佛是对国师的话语做应答，突然从火中跳了出来，径直向老杜克的胸口撞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镜子在老杜克的胸口炸开。
老杜克低头看着自己前胸，那里出现了圆圆的一个大洞。
老杜克一脸愕然：你不可以这样拿我的性命。老祭司说过，要等我的性命没有用处的时候……
老杜克的声音渐弱，只见他的身躯一点点地消失在他破旧的衣裳里面。瞬间，国师的眼前只剩下一堆破布烂衫。
傍晚，国师府里的下人将一堆垃圾从国师的内室里清了出去。
他们记得这堆垃圾的主人曾经进入过这个院子，但他们不记得他是何时离去的。
国师对下人们说，他累了，想睡了。不要打扰他。
下人们都明白国师这话的意思。他们从国师说了这句话开始，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说话只敢耳语。他们全都脱了鞋，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走动。
国师听力好，睡觉最怕有动静。平日里寝息，下人们总要献上两个蚕茧儿堵耳朵眼儿。但这回，国师说了一句，不用了。
国师的这一觉睡得很长，他回到了他从没有梦到过的婴儿时代。那个孩子虽然脸上无鳃，手上无蹼，异于其他巫人鱼，但他的族人待他很好，从没有将他送给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