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夜班,是李贺值夜班。
已经过了十二点,一切如常,他一如既往的植物大战僵尸一般在诊断室、抢救室、留观室、清创室这几个地方不停地忙活,处理各式各样不同主诉、不同症状的患者。
和往常一样,急诊科的夜班仍然赶场似的涌来各式各样的病人和家属;李贺像个消防员一样四处灭火。这里一个胸痛的患者需要做心电图,需要联系急诊PCI;那里又来一个不慎受伤,鲜血淋漓,需要马上清创的伤者;在他还没来得及从清创室出来,又被护士告知,马上去诊断室处理腹痛的患者,患者到医院有十来分钟了,因腹痛的厉害不停地呼天抢地,与之一同前往的家属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医生,也开始骂骂咧咧。
“心电图拉了吗。”对腹痛的中年患者,李贺习惯让护士先给患者拉个心电图,因为一些致死性疾病会隐匿在“腹痛”这一看似单纯的症状里。
“还没呢,今晚太忙了,抢救视里还有两个危重患者,上分诊台的护士也被喊进去帮忙了。”上治疗室的护士回答。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在用最快的速度给清创室的手外伤的患者做完伤口缝合后,李贺立马回到诊断室,对这个因腹痛前来就诊的男性患者做了简单的问诊。
还没等患者开口说话,家属便发起牢骚,“你们这些年轻医生,上班的时候,不在办公室老老实实呆着,病人一来连医生都找不到,出了事情我肯定要跟媒体反映,上个班那么没责任心,都敢不在自己岗位上候着。”
李贺看了下这个家属,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一脸横肉,戾气又重,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也懒得花时间和这样的家属浪费唇舌,只安心问诊和查体。
“我就是这里疼。”患者年近六十,体型偏胖,他指了指自己的上腹部,“就是这里疼,应该是胆囊炎犯了,我有胆结石的,没去动手术,每次稍微吃油腻一点这里就疼。”刚说到这里,他的疼痛加重了,痛的面部都有些扭曲了,脸色瞬间有些苍白,额头也渗出汗珠来。
李贺做了腹部查体,患者的肚子很软,胆囊区也没有压痛,“扯到后背也痛吗?”他继续询问患者。
“就是后背也很痛啊。”他刚说完这句话,像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痛苦的捂着腹部,“医生,里快给我打针镇痛的吧!我实在痛的受不了了。”
从他腹痛的情况来看,这个患者的“腹痛”好像并不是真的腹腔脏器的疼痛,而更像是心血管方面的问题,想到这一重后,他立即让家属搀扶起患者,也帮着家属一同将患者扶进离抢救室最近的一间胸痛留观室。
将这个患者安置在床上后,他立即让护士准备安心电监护和氧气,末了,他对护士说到,“先给他拉个心电图,再抽血查个心肌酶谱、肌钙蛋白,先排除个心肌梗塞。”
家属一听就不耐烦了,“他就是个胆结石,都痛过好多次了,每次痛了就来你们医院打针输液,一会儿就好了,你不要一上来就搞那么复杂。”
他本想告诉家属,患者虽然因反复发作胆囊炎在这里处理过,但是患者此次发病的原因怕没那么简单,虽然胆囊炎引起的疼痛也可以是上腹部伴后背部放射性疼痛,但这个患者痛面色苍白,浑身大汗,这个最怕的就是心肌梗塞或者主动脉夹层,不是所有的心梗的临床表现都是按照教科书上“心前区疼痛伴压榨感,可有濒死感”这类定义来的。
李贺一直好奇,什么叫“濒死感”?第一次发病的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才叫“濒死感?”就比如教科书上阑尾炎最经典的临床表现是“转移性右下腹疼痛”,可真正来就诊的阑尾炎患者,有几个是按照“转移性右下腹疼痛”来发病的。
但此刻,他不想多和这个不易沟通的患者多费唇舌,护士很快就推来了心电图机器,准备给患者拉心电图。可剧痛中有些烦躁的患者极不合作,他痛的用手抓紧了床单,吃力的对李贺说到,“医生,你先给我打针镇痛的吧,我痛的实在受不了了。”
李贺见他确实痛的厉害,且痛的连心电图都做不了了,他便对护士下了口头医嘱,“给他打针吗啡吧。”他边说着边拿出毒麻药品处方单,手填处方。几乎所有的公立医院,都可以开具电子处方,可是这类管制药品,仍然需要按最原始的流程开方取药。
不同于其他抢救药品都放在抢救用的小推车里,吗啡和杜冷丁属于毒麻管制药品,不易获取,急诊药房里也只有几支备用的被锁在配药室的毒麻药品柜里,护士一路小跑到配药室里,拿钥匙打开了柜子后,又迅速返回留观室,执行了赵英焕的口头医嘱。
一支针剂注射下去,药力很快起效,患者痛苦的呻吟声也逐渐减小,原先因为痛的不断挣扎,连心电图都做不了,现在也镇静了许多,可以配合护士做心电图了。
护士很快就拉完胸前的导联,李贺在心电图机的屏幕上粗略的看了一下心电图的波纹,他看到了患者下壁所对应的导联上出现了“红旗飘飘的”图像,和他预判的一样,这个患者果然是个心肌梗塞。
所有的医生都对这个病都自带三分畏惧,它可以让一个前一分钟还在和你谈笑风生的壮年转瞬间就失去意识,很多的时候,一旦发生大面积心肌梗塞,即使患者就在医院发病,哪怕立刻抢救,也可能回天无力。
他让护士继续去做右侧以及后背部导联的心电图,与此同时,他从胸痛病房的药箱里拿出“心梗一包药”准备让患者嚼服,并打电话给心内科急会诊。打完电话后,他立即拿出病危通知书以及急诊PCI告知书,准备让患者家属签字。
而就在这时,护士大叫一声,“李医生,患者没意识了。”
他回头一看,患者的瞳孔瞬间变大,口唇边还附着着少许的白色泡沫样分泌物,而监护上患者原本有正常节律的心电波变成了杂乱无比的波纹。
“患者室颤了,推除颤仪过来!”
在等待除颤仪到达的空隙,他立即开始给患者做心肺复苏,他已经来不及给家属做任何沟通和解释,而家属看着眼前突发的一幕也傻了眼,尽管没有任何人和她说她的丈夫到底怎么了,可她从医生和护士如临大敌的阵仗中感觉到惊慌和无助。
除颤仪很快被拿来,赵英焕立即给患者做了体外除颤,几轮除颤做下来,监护上是看不到新发的室颤波了,他立即跳上病床,在病床上给患者做心脏按压,“把监护仪和除颤仪一起放到病床上,连床带人一起推倒隔壁的抢救室!”
护士知道,胸痛病房太窄,不便于病人的抢救,而现在患者心跳骤停,李贺立即开始心肺复苏,此刻,她只得吃力地将病床上的二人连同仪器一同推倒抢救室。
转运到抢救室后,抢救室的护士立马将李贺替换下来,在患者的胸部捆绑了机械式胸外心脏按压的机器,“打桩机”开始工作后,被解放下来的李贺立即给患者做了气管插管,并连接好了呼吸机。
因为连接了呼吸机,又有自动胸外按压的装置,李贺不用寸步不离的守在抢救室里。他告诉抢救的护士,“还是每三分钟静推一支肾上腺素,你做好记录,我现在去和家属沟通,如果病情有什么变化,立即通知我。”
他又叮嘱在抢救室救治另一个患者的丁医生临时照看一下患者。李贺临床经验扎实,且心理素质也过硬,对于患者突发的病情变化,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在呼吸机和“打桩机”都开始顺利工作后,他终于得空和家属做沟通了。
在出抢救室的时候,李贺按了一下屏幕上的开锁键,抢救室门口有高清摄像头,通过室内的屏幕,他看到患者的妻子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痛哭,其他家属已经陆续赶来,全部聚集在抢救室门口。
他心里一沉。不用出去就知道,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如何面对家属,与家属做好沟通远比抢救病人更难。他犹豫了一下,从这个患者一来,他就知道患者妻子很难沟通,人又强势,根本就不是个愿意听别人说话的主,没想到,这个患者病情变化那么迅速,一下呼吸心跳就停了,他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他可以预见出了抢救室后,家属会多么情绪激动、气急败坏,他再怎么解释也是无力。可他还是按下了开锁键,这道铅门应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