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夜班,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暂时没有新来的患者。赵英焕便走到留观室,准备对这一晚在急诊科留观的病人进行夜查房。
可他才走到留观室门口,就听到急诊科的大门外传来异常嘈杂的声,惊慌失措的大叫声伴随着歇底里的哭喊声,大有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不可阻挡之势。
他心里一惊,人还未到,就可以判定被送来的又是危重患者。不过,在急诊科这些时日里,他自诩还是经历了一些风雨,所以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是能做到一派从容淡定。
果不其然,一群情绪失控的家属把一个两岁的幼儿放在了抢救床上。
孩子到急诊科的时候,已经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了,从一到科室起,他便立刻开始对孩子进行心肺复苏。
在边抢救的同时,他追问家属病史。
“都十二点了,他还不肯睡觉,吵着说要吃桂圆,我给他剥了一颗,他一下被呛着了,就抓着自己喉咙,完全出不了气,我赶紧把手伸到他嘴里,使劲给他抠,可是完全抠不出来。我们当时也急慌了,孩子他爸把宝宝倒提起来拍他背,可是还是出不来,看着宝宝脸都憋紫了,我们吓坏了,赶紧把孩子往小区的卫生室送,可他们看了一眼,说孩子气管被卡住了,让我们赶紧送你们这来。我们想着自己有车,比救护车过来接还快一点,就自己送来了。”
知道了孩子的病因,赵英焕立刻对他进行了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是施救者抱着患者的腰腹部,拳头对准其上腹,另一手重叠其上,运用上肢的力量反复用力挤压患者的上腹部,压迫膈肌,挤压肺部,从而将堵住气管以及喉部的异物排出,使人获救)。可反复尝试后,孩子仍无法排出异物,紧接着,他立即对孩子进行了气管插管,在喉镜的探视下,赵英焕发现了气管深处有一枚果核,急忙用卵圆钳将果核夹出来。
孩子的母亲在发现他被桂圆卡住气管之后,不懂得在黄金时间用海姆立克发急救排出异物,反而用手抠,使得果核在气管内被卡的更深,当她发觉到孩子的情况变得严重后,又没有在第一时间拨打120,只是自己将孩子送到医院,这在无形间,也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时期。
抢救了半个小时后,孩子仍然没有恢复呼吸和心跳,心电图也是一条直线。赵英焕走出抢救室,艰难的告诉了孩子的父母,宝宝没有了。
一瞬间,孩子的母亲彻底崩溃了,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抓住李贺的衣角,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活他,他才满两岁啊……”
赵英焕用力拉她起来,可她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倒是就地倒在地上,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都怪我,都怪我,”她疯狂的扇着自己的巴掌,“喂他什么不好,偏偏喂他桂圆……”
比起母亲,孩子的父亲稍显镇定,他表情复杂的看着情绪崩溃的妻子,似乎朝着妻子的方向挪动了脚步,可是终究没有去制止失控的妻子,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眼神里,有对失去幼子的悲恸,也有对妻子的怨恨和心疼。
孩子的外婆拉起伏倒在地的女儿,用力搬着她的手,去制止她此刻疯狂的举动。许久,女儿才抱住头发花白的母亲,哭到整个身体都开始痉挛,含混不清的啜泣道,“老是想着给宝宝好的条件,现在没那么多时间陪宝宝,总是觉得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是现在宝宝没有了,我拼命挣钱给谁花啊……”
而先前相对镇静的外公,此刻身子忽然摇晃了下,直挺挺的倒下去,还好眼尖的护士发现了他的异样,及时扶住了他,并将他送到一旁的留观室,并通知另一组组的医生为他检查。
常规心肺复苏半个小时,仍没有恢复呼吸心跳的,就可以宣布临床死亡,没有了抢救的意义。可当护士问赵英焕是否撤掉抢救设备时,赵英焕拒绝了。继续给孩子做着徒劳的按压,因为连接了呼吸机,在机器通气下,孩子的胸廓还在起伏,就像安静睡着了一般。
赵英焕知道接下来的操作都是徒劳的,但看到孩子家人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破例将抢救时间延长了两个多小时,面对这样幼小且突然意外夭折的孩子,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家属一个心理上缓冲的过程。
凌晨三点左右,孩子的家属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联系了殡仪馆。在等待灵车的间歇,李贺看着孩子的母亲用毯子小心的把孩子包好,抱在怀里,把下巴贴在孩子早已冰凉的额头,一下下轻轻拍着怀中早就没有生命体征的孩子。
看到这一幕,赵英焕心里五味杂陈。
在急诊科工作的这些时日里,他不是没接诊过诸如父母乘电梯因粗心大意导致孩子坠亡的,因父母忙于玩手机让孩子离开视线导致孩子不慎被淹溺的,生活中的确存在不少马大哈的父母,因为安全意识匮乏,导致孩子夭折。
可即使家长在方方面面都足够小心翼翼,在幼儿发生意外时,因为父母缺乏急救的常识,往往也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可是生命却从来没有试错的机会。
这天回去,赵英焕对李贺吐槽起这一天的经历,“哎,同样都是气道的异物梗阻,你的那个病人现在活的好好的,我那个小朋友就没救回来。”
“我那个病人运气好,就在医院对面的一家饭店吃饭,几分钟就送进来了,所以捡回来一条命。”
赵英焕想起抢救时的场景,无不感叹,“孩子的妈妈说让我一定救救他,他才两岁的时候,我听着心里都发酸。有的人一辈子也就两岁。而且看孩子父亲当时的那个眼神,这个家不仅是这个孩子没了,估计夫妻两个也要散了。”
白天交班时,李贺也知道了这个事情,面对如此幼小就意外夭折的幼儿,任谁都会感觉到非常惋惜。“这些年有赖于这些年关于心肺复苏在各类新媒体上的大力推广,给大众普及了胸外心脏按压的急救知识,却很少将窒息的急救措施一同普及,使得很多老人和孩子一担发生窒息,送到医院时已为时已晚。而且更让人震惊的是,就连有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务人员,居然也不会这种救命的技能,那个小孩如果当时被送到小区的社区卫生院,当时的那个医生早期给那孩子处理了,也不至于回天乏力了。”
这天夜里,赵英焕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关于海姆立克法的详尽图解。早些年,他还在西华读研时,注册过一个“情定神外”的微博号,时不时做一些医疗科普,冲着西华这块金字招牌,那个微博居然还有了不少的活跃粉丝,他也算得上个小V。他现在将这个号改为“急诊猎人”,做了更多日常急救的科普,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粉丝。
他觉得作为一个医生,除了做好在医院的日常工作外,也非常有必要借助各类新媒体向大众科普更多的医学急救知识,也许多一个人看到,类似这样的人伦惨剧就会少发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