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候,老师总是对他们说,再熬一熬,坚持一下,等到上了大学就解放了。可是真的考上了医科大学之后,他才发现,高中老师的那番话在除外临床医学这个专业以外才成立。
每每临近考试,他们总是希望老师给划一下重点,可是老师总对他们说,“当医生的,知识点就是要全面,要事无巨细,哪有病人会按着重点来生病的。”医学生要考的内容太多了,要记忆的内容也太多了。医学专业要记要背的内容太多,病理、生理、生化、组培、药理、内外妇儿,随便一本书的内容,其字数就能超过四大名著的字数,能当小说读了也罢,可这些枯燥的知识点硬要人背下来,那就费劲了,他原本就不善记诵这些。对他来说,大学的五年简直就是把高三复读了五年。
虽然赵英焕和陈灵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可是陈灵的高考分数比赵英焕高了一大截,她上的是5+2的七年制研究生,大五完了之后直接在本校读研。
大学期间的赵英焕本就对医学没太大兴趣,他这般“误入岐黄”纯粹是当年为了爱情的一腔孤勇。可陈灵读研深造,赵英焕也只得配合她的脚步,在大五实习的那一年,他逃了很多科室的实习工作,安心复习考研,直到面试过了之后,才下了临床,此时距离毕业也就还剩两个多月,因此,本科期间的实习,他只去了妇产科和神经外科。
赵英焕考上了西华医科大学神经外科的研究生。他是临床型的研究生,入学之后不再像本科阶段一样需要一天到晚在教室里接受枯燥的理论课程。他研究生一入学后,便直接在科室里上班了,一开始时每天都是换药、拆线、写病历,做些基础打杂的事情。和他后来刚开始到这家医院急诊科工作的情景差不多。
可正是“临床工作壹月,等于理论半年”,在这些日常工作中,他在神经外科的理论知识和临床技能都得到迅速提升。他的导师是业界大牛,还是博士生导师,他带的学生也多,那时在攻读博士的雷霆也是他的弟子。他尤其喜欢跟着导师上手术,神经外科的手术大多非常精细,不同于骨科手术那样大开大阖,一旦上了手术台,很可能就是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如老翁坐定般。他这才慢慢的融入了“医生”这个角色,觉得这份工作还是颇有意思的。
在赵英焕在西华读研三的那一年,他已经通过了执业医师的考试,他所在的科室给了他处方权和工号,在神经外科工作学习了两年,他可以独立管病人了。教学医院多的是实习生、进修生、规培生,一个组就有很多医生,永远不差人干活,而且他并不单独值夜班,搞不定就喊永远都在医院的“住院总”就行了。他也不用像后来在这家医院急诊科值班时的那样,永远都是精神高度紧张,一直是在如履薄冰的状态。
真的独立管病人了,他才深刻体验到眼下的医患关系有多紧张。三天两头科室里就会有医务人员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患者投诉,每间隔一段时间,就有医生会因为医疗纠纷而上法庭,医生和患者原本是同一个战壕的盟友,却不再有该有的信任,相互间的提防让人无所适从。他在给病人做术前谈话时,时不时被发现被人录音,甚至被录像。
在他有了处方权开始管病人之后的一个月,有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科室的小组长神秘兮兮的把他叫到值班室。他一进门,组长就将门关好,将一个信封递给他,并小声告诉他,“这个是上个月的奖励,用药明细也装在这个信封里的。自己知道就行。”
说完了这句话,小组长就离开了值班室,只剩愣在原地的赵英焕。他打开信封,里面装了一小叠有零有整的钞票,甚至精确到几元几角,与钞票装在一起的,还有一张表格,这张表格详细记录了他上个月开出的所有药物的数量,以及每样药物的相应回扣价格。这个表格做的很详尽,他特别注意到有一行里,那个“双某莲”的药物只有一盒,价格那一栏里表示着2.1元。果然很精确,其他的药用了多少他完全没数,但是这个药他记得非常清楚,他上个月只开过一盒。因为之前有个住院病人有些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状,他给病人开具了一盒“双某莲”的中成药,第二天查房时,这个病人向他抱怨这种药物极苦,所以他再也没给其他住院患者开过这种药。
他刚管住院病人,组长给他安排的病人不多,而且也相对是些轻症患者。这个信封里的钱对他来说不算多,他上的是公费研究生,国家每个月有几百块钱的生活补助,在神经外科工作期间,主任也给他们象征性的发了一些奖金,虽然很少,但是对大多数还在求学的人来说,够吃饭了,而且父母也总以他还在上学为由,每个月都还塞不少钱给他。而这些装在信封里的钱,远远超过了国家和科室发给他的阳光收入的总和。
除了他以外,周围人好像都觉得这已经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
然而,他内心某种坚持和骄傲,好像也在崩塌。
诚然,国内医务人员的阳光收入实在不足以维持体面的生活,于是有了特色的以药养医。由于医学本身的职业特点,药品销售最后都会指向医生的处方,在市场竞争的压力下,医药代表们自然也是带金销售。而在利益的驱动下,医生的处方自然会受到影响。
就拿赵英焕自己所管的病人来看,他们科的病人以脑出血和颅内肿瘤为多,脑出血还好,用药还算简单,可是赵英焕发现几乎所有的肿瘤患者,都用了很多种药物,而这些药物里,有相当一部分的药物属于可有可无的辅助用药,特别是隶属中成药的辅助用药,药理机制基本都是简单粗暴的“扶正抗肿瘤”,至于效果,只能是仁者见仁了。
很长一段时间,组长都有意无意的给他说,可以多使用下这种药物。他一度天真的认为,是这种药物的效果尚可,可是直到他接到那个信封和里面的用药明细后才知道,这些辅助药物价格不低,而且回扣最高。
在那些岁月里,药品的带金销售这是行业里的潜规则,它污染了几乎所有的从业医生,医生想拒绝回扣,除非是离开这个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