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病人的氧流量开大,我马上就过来”。她一挂断电话,便立即起身,匆匆向3床赶去。
产妇的脸色有些苍白,口唇粘膜的颜色明显有些发绀,血氧饱和度也不好,人也有些烦躁,家属正匆忙的帮她换下垫在身下的一次性中单,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有另外一张满是鲜血的淡蓝色中单。
方媛的下身出血很厉害,可是林皙月之前检查过**,她确定患者的出血不会是因为产道损伤造成的。手术的时候,她也确定胎盘被完整的取出。所以方媛下身的出血,不会是这两种原因造成的。看到患者的临床表现和心电监护上几个异常的数据后,倒是很符合3D,低血压、低血氧、DIC(弥漫性血管内凝血,)一个可怕的名词忽然像闪电般袭入了她的大脑,“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没有明确的诊断标准,缺乏确切的实验室检查,诊断起来很困难,往往是事后根据临床表现、诱发因素来反推,甚至要通过尸检结果来认定。羊水栓塞的发生率只有十万分之几,也就是说,每十万个产妇中,只有几个人才会出现这种凶险且难以预料的急症,但是抢救却非常困难,病死率极高,无论是产妇还是医生,谁碰上了,都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卫生部下文,要求产妇零死亡,可越是大一些的医院,就越不可能做到,因为高危的且有纠纷倾向的孕产妇都被送到这里来了。任何一家医院,只要出现了产妇死亡,往往都必然伴随着后续的漫长纠纷和高额赔偿。
林皙月工作的时间不算长,她并没有像科室里其他高年资医生一样,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所以什么时候都能够做到泰山压顶不变色,可是这一次,她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面对着这个起病急骤,且前程未卜的产妇,她却出奇的镇静,只晓得眼前面对的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一场从死神的镰刀下夺取生命的战役。
“再建立一个平衡液的通道,滴速放快,把吸氧的鼻塞换成面罩吸氧。”
在护士在执行医嘱时,她已经通知监护室值班医生赶往病房,准备做中心静脉置管,必要时直接气管插管纠正呼吸衰竭,待护士执行完毕上一组医嘱后,她又开始下达口头医嘱,“氢化可的松100mg+100ml的葡萄糖。”
护士配完了药业后,又匆忙再次执行林皙口头开具紧急抽血复查血气分析、血常规、凝血、肝肾功等医嘱。
这一晚中心监护室值班医生是陈灵,她在电话里听了林皙月的病情概述,急忙带上气管插管的设备和中心静脉置管的设备,匆匆赶往产科一区。
产妇已经逐渐陷入昏迷状态,她立刻给产妇做了气管插管,患者休克严需要大量补液输血,她用最快的速度给患者做了中心静脉置管,又建立了一条生命通道。
看着医务人员不停进出病房,如临大敌的样子,方媛的家属也越来越慌张,患者脸色越发苍白,下身的出血越来越重,像喷泉一般不断涌出,患者的母亲慌了神,一个劲问“医生,我女儿到底怎么了。”患者的丈夫则直接哭了出来,“医生,你们快救救她,我女儿才刚出生,不能没有妈。”
在剖宫产手术前,她已经预约了和患者血型相同的红细胞悬液,手术时没用上,现在倒是省略了再去填输血申请单的时间,血制品很快就送上来,直接就输上了。
可是上边虽然在输着血,可是下面却流的更快、更多,连腹部切口也不断有血液在渗出,尽管已经用了止血药,并且用了麦角新碱和卡贝缩宫素,可是下身的出血却有越来越汹涌的趋势。
患者的化验报告单也很快出来,凝血功能很差,眼下,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切子宫。
陈灵守在病情危重的方媛身边,密切观察她的病情变化,而林皙月将患者的丈夫和母亲都喊到办公室里。
“切子宫?”当听到医生的这个提议时,两人瞬间都蒙了。
“患者病情非常凶险,是羊水栓塞引起的弥漫性血管内凝血,出血根本止不住,虽然也在输血,但是这个量远远赶不上从身体流出来的量,眼下只能切除子宫。”
丈夫一听,心里凉了一大截,方媛在待产这段时间一直很焦虑,没事就会在网上去搜诸如“产后大出血、羊水栓塞”等生产时可能致命的疾病,他笑话妻子太过杞人忧天,生个孩子而已,这在他眼里,怀胎十月,便自然分娩,就像“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一个道理。但是无奈的也被妻子拉着一块看了些这方面的东西,才知道原来生孩子真可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可是谁料到,妻子居然一语成箴,他也在网上看到,羊水栓塞的死亡率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可是羊水栓塞发生的概率十万分之几,简直比中头奖还难,可为什么就要落在他妻子身上。
可眼下,无论这个年轻的女大夫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他都会无条件的信任,她虽然年轻,但是眼神里却有着和年龄不甚相符的笃定和镇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只要老婆能救活,什么方案都可以,不过他还是有疑惑,“你说的这个病,凝血功能太差了,只要有伤口就会不停出血,那切子宫不是也再做一次手术,不是还会造成创面吗?难道血就不会再从创口流了吗?”
“这么说吧。患者现在突发病情变化,高度考虑是羊水栓塞,羊水栓塞的并发症之一便是DIC了,就是全身的凝血功能出现严重障碍。有伤口就会出现出血不止的情况,甚至其他完好的脏器也会出现自发性出血。孕产期子宫,血供非常丰富,占到全身血供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发生了DIC,病人的凝血功能很差,虽然不停在输各类血制品去纠正,但是子宫的出血得不到控制,就像水桶有个很大的窟窿不停在放水,虽然上面也在补水进去,可是出的量更多,往里面注水也都是徒劳。眼下切子宫,把最主要出血的地方给控制住,虽然现在她的凝血功能障碍还没有得到纠正,但是只要大出血的地方被阻断了,后面通过补充各类血制品,或许还有可以纠正凝血功能障碍的机会。当然了,切子宫风险也很高,有可能出血还是得不到控制,但是眼下只能这样搏一下!”
在国内当医生,当然不会简单的就是治病就好,势必要像一个生意人一样的谈到费用问题。前些天,主任还提起一个上海的羊水栓塞的产妇,用了数万毫升的血制品,这等于把全身的血换了十遍。
这些血制品费用很高,而且都是自费的,好在目前血库不缺A型血。而且羊水栓塞也很容易引起后续的多器官功能衰竭,要在监护室住多久也不得而知,入住监护室之后,后面的费用就更不好计算了。
在提到费用的问题时,丈夫没有片刻犹豫,“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我老婆能回来,只要我的孩子还有亲妈在!”林皙月心中一荡:多年前,当自己的母亲面临着这样的生死攸关时刻,她的父亲却没有眼前这个男子一样有这样的担待。
手术同意书很快签好,这一次,她叫来了自己的上级医师,也是自己初来这个科室时的带教医生许丽丽主刀这次手术。
拆开先前的缝线,沿着剖腹产切口再次进入腹腔,来不及从**流出的血液有些已经聚集在腹腔内,手术不复杂,结扎住主要的血管,切掉子宫周围的韧带,很快将子宫从腹腔内完整取出,凝血功能虽尚未纠正,但是出血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清点器械后,摆上引流管,再次关闭腹腔。
这一个夜晚无比的漫长,手术室内,是命悬一线的产妇,门外是心急如焚的家属,一晚两次手术,家属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前一场是等待新生命降临的欣喜,后一场却是随时可能与家人阴阳永隔的痛苦胶着。
一个小时后,方媛再次被推出了手术室,被直接送到了中心监护室。接下来,陈灵成了方媛下一阶段的主管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