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焕没有做声,这天的情景已经让他感觉有些五味杂陈。
这天晚上,赵英焕和李贺都不用值夜班,难得两人这天晚上都没安排,且都不用上副班,免去了这晚随时可能被喊去加班的危机,赵英焕索性约李贺去喝夜啤酒。
两人点的烤串很快被端上来,赵英焕没怎么吃烧烤,一上来就将一瓶啤酒灌入腹中。李贺向来不胜酒量,只是专心的吃着排骨烤串。
几瓶啤酒下肚后,赵英焕变得话多起来,他对李贺说起自己最近遇到的这两个被家属放弃治疗的病人时,有些义愤填膺;“又不是什么绝症,也不是肿瘤靶向药物那些需要天价治疗的,都搞不懂家属怎么就那么决绝,说放弃就放弃了。一个不算太严重的脑出血,才四十多岁,发病了没钱治疗,又不想拖累家属,拖着行动不便的残躯跳楼,伤的也不算太重,家属到了医院就直接放弃治疗了,我差不多眼睁睁的就看着这个病人被活活憋死了。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可他能为了不拖累家庭毅然赴死,他老婆怎么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他去死。”
李贺嚼着排骨,有些口齿含混的说到,“你知道‘何不食肉糜’这个典故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他妈就是晋惠帝的‘百姓无栗米充饥,何不食肉糜?’,呵呵。”
待他咽下食物后,继续说到,“你家境富庶,又是家中独子,自小就是在蜜罐中长的大,不知何为民间疾苦。但凡过过苦日子,你就多少会明白一点他们的选择。贫穷会让人光是活着就花光所有力气,会让家属在患者的生命和金钱之间选择时,不得不漠视亲人的生命,而选择向前看。”
“你就是医生而已,不管外界把这个职业捧得有多高尚,强行赋予它再多的意义,其实本质里,它和教室、商人、工人、公务员一样,也不过就是众多职业中的一种。所以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没必要那么悲秋伤怀,感慨万分。”
看着赵英焕沉默不语,李贺也喝了一杯啤酒,“就说前阵上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整部电影里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一幕:假药贩子面对程勇的指责时,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是无法拯救所有人的,你救得过来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我们就是个小医生,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看病救命。其他的,想了也是白搭。”见赵英焕没有接话,他接着说道,“之前放了一部医疗剧,一个颇有情怀的哈佛毕业的女医生,一到急诊科便当了主任,每每遇到那些没钱医治的患者便起恻隐之心,她动员科室医生捐款,成立救助基金,她一出手,便是五万起的捐款。当然了,她有个在上市公司做董事长的富豪养母,她年纪轻轻便在北京市中心有了独立的跃层住宅,她骑的一辆自行车都比一部中档汽车还贵,所以有了这样的经济基础,理论上她对患者这样出样出手阔绰是可行的。但这些东西注定只能发生在影视剧里,你家里经济条件好,你也从来没有金钱上的顾虑,不在乎为个别条件不好的患者垫付费用,但是这样的患者太多了,除非你是专门做慈善的,否则你压根帮不过来。所以我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减少一些贫困患者的负担。”
“总之,我觉得干我们这行,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去做,至少对我自己,从我拿到处方权开始,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但是我也是个凡夫俗子,家里还有老父母和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妹妹,他们需要我供养。”
这是李贺第一次对他提到家中的事情,但也是点到为止。“虽然哪家医院的分配政策都是多劳多得,可是从我拿到处方权可以独立处理病人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滥用我的处方权在病人身上多捞点好处,去开一些不该开的检查和不该开的药,我也是穷人家出生的孩子,穷病交加已经是很凄惨的一件事了,我不想自己为了生活的更轻松一点就变得毫无底线,那样也绝对是和强盗一样。哪家医院,对奖金待遇这一块,都是'多劳多得',可什么叫多劳?多开检查?多开药?多做一些不必要的治疗?这种“多劳”绝对是对病人的一种打劫。我也很需要钱,休息的时候,我还去做了代驾,和医生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虽然不太体面……”说到这里,李贺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一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酒。”
赵英焕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酒瓶,给刚被李贺喝干的酒杯里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兄弟,我敬你……”
过去的赵英焕太过顺风顺水,生命的前二十多年,很少遇到挫折,他也习惯了大小开始,周围人便习惯了以他为中心。可是到急诊科久了,他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也慢慢的明白,很多人都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而一直在蜜罐里长大的他,压根理解不了。
一个人从事一份工作的时间久了,久而久之,也会被这份工作左右着性格,特别是医生这个行业。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了,他发现自己也慢慢开始体谅起他人的处境和难处。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曾经的自己,也会这样稍适体谅和包容,可以体谅到对方的难处和不易,多试着异位思考,或许当年的恋情不会起这么多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