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吃着药,一边还要没事人一样继续工作。发生职业暴露后,主任让我休息了一天,这一天的时间就是去查血备案,取药。吃了一个月的阻断药之后便停药了,之后就是定期复查。”
“我靠,你们主任可以啊,就给你休息一天,阻断药又不能百分之百阻断的了,要是你真不幸中招了,他也放心你接着做手术啊!”离雷霆职业暴露的事情已经隔了半年有余,国内针对职业暴露的指南是暴露后需要随访半年,半年之后仍为阴性才能算安全。长达半年的拉锯,雷霆要一直在这种煎熬中接着忍受高强度、高体力劳作的极不人性化的住院总工作模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喝了不少,雷霆的舌头开始有些发木,说话也不像先前那样利索了,“主任觉得只要及时服用阻断药,问题应该不大,他让我上手术的时候多戴一双手套,虽然暴露后我在定期检测着,但这个病有潜伏期的,万一我不幸被传染了艾滋,又在潜伏期没被发现,再给病人做手术的时候,如果不小心再发生针刺伤或者划破手套的事情,也不至于把病毒传给接受手术患者。”
雷霆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从赵英焕这个角度看过去,怎么都觉得是苦笑。赵英焕读研那会,西华医院有个骨科的医生,拒绝给一个病毒载量极高(传染性极强)的艾滋患者做手术,被患者在网上曝光,这位医生在网上被很多键盘侠口诛笔伐,可是至今为止,赵英焕也没觉得这个医生做的过分了。
现在大众们也知道艾滋病就这几个传播途径,可是日常生活里,这些键盘侠们大多谈艾色变。他前些天夜里值班,遇到四个面色凝重的人到急诊科,非得要求赵英焕夜里给他们开单做HIV的筛查,追问后得知,这几个人在一家传染病医院探望了一个亲戚,他们离开这家医院后才知道,那是一家专门接收艾滋病人的医院,也猜到了这个亲戚得的就是艾滋病。而前些时日里,这几个人在亲戚家小住了几日,在想到他们这个生病的亲戚是个已经发病的艾滋病人后,便立即一同在深夜前往急诊科要求急诊检测有没有被传染上艾滋。尽管赵英焕反复告诉他们,日常生活上的接触不会被传染,但是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都快哭了出来,大声吵嚷着“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被他传染了这脏病,我一定要让他们全家偿命,再吊死在他家门口!”
普通人即使日常接触到艾滋患者都担心成这样,而医生要直面的是患者的血液体液,这些才是传染性最强的。脱了这身工作服,难道他们就不是普通人中的一员了?
“那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
“那这半年就一直瞒着?”
“本来我打算在住院总这半年结束后,就向她求婚的。谁也没想到,才当第一个月,就发生这个事。”雷霆又将半瓶啤酒灌下肚,“你以前在神经外科待过,知道外科住总是个什么模式吧。”
赵英焕不再接话,他在西华读研的时候,他们科那个住院总,在医院过了半年完全不能回家和蹲监一样的日子,日夜不间断的手术和会诊,让他在最后那一个月时,神情憔悴,面容晦暗,赵英焕怎么看他都觉得他完全走了形,像得了一场重病,而在他结束住院总生涯的那个月里,他的妻子直接将离婚协议书快递到了他们科室。赵英焕在无意间路过会议室时,透过虚掩的门,看到那个被离婚的住院总握着那张离婚协议书,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硬是哭的不能自已。
“可能平日的相处,也是有一点问题的吧,但好歹没当住院总的时候,我还是可以陪她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只要两个人能常见面,常沟通,很多问题和矛盾就能得到及时解决。可是我当了住院总之后,完全没有时间再陪她,她也开始经常向我抱怨,说忍受不了这种像守寡一样的生活。”
“那会我也确实没有精力再去和她解释,再去沟通,特别是那个暴露事件发生后,一方面我不想让她担心,我自己也确实让这个事情搞得心情烦躁,经常一打电话就吵架,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很伤感情,她和我提了分手,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想着冷静一下就好,女人提分手,多半是为了让男人去挽留。”
说到这里,雷霆按下酒瓶,酒在瓶中震荡了一下,喷涌出了一些泡沫到桌面上来。“可是我没想到,她这次说的是真的。过了最后一个月,我的住院总生涯到头了,在半年的这个时间节点上再次做了HIV筛查,确定没事了,我欢欢喜喜的去找她,想告诉她我现在可以多陪陪她了,也想告诉她我被职业暴露的事终于雨过天晴了,那天,我还买了戒指,打算向她求婚的……”说到这里,赵英焕也感觉到雷霆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像有堆体积巨大的东西骨鲠在喉,让他无法再倒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