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在过,每每查房时,郑良玉发现,他带的徒弟不再是那个一问三不知愣头青。对方在潜移默化的进步,他的临床思维能力也得到了飞速的提升,至少面对着一个个因为不同原因被匆匆送往急诊的患者,他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着手了。
两个月下来,郑良玉也感觉到赵英焕开始上了道,一碰到有操作的机会和好说话的病人,郑良玉也会放手让赵英焕去操作。虽然刚来医院时,赵英焕的理论基础差到让人发指,但这小子动手能力倒是挺强,诸如气管插管、除颤技术、胸腔闭式引流、各类深静脉穿刺、腰穿、腹穿等急诊科比较常见的操作,赵英焕基本都是一次就过,不需要郑良玉太多提点。慢慢的,他对赵英焕的态度也开始有所改观。
这一天,科室里来了个手部被玻璃划伤的患者,伤口有点深,郑良玉初步看了下,玻璃划断了患者手指的肌腱,就是人们日常说的手筋,好在这条筋并没有回缩,缝合起来的难度不大,外加上还有其他需要处理的病人,他对赵英焕努了努嘴,“喏,这个患者的肌腱断了,用那种专门缝合肌腱的线把肌腱缝合好,完了再打个石膏。你是外科系统出来的,这个应该没有问题。”
赵英焕有些发怵,他是神经外科出来的没错,可是他又从来没有去过手足外科,参与过的手术也就是大脑和脊柱这块的,上了手术台也只是个助手。也只有本科期间上解剖课的时候大致了解过什么是肌腱,以及主要肌腱大体的分布形态。至于这个肌腱是怎么接起来的,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可是看郑良玉刚才那模样,又是一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的刻薄样,就这么告诉他自己从来没缝过,估计又要换来他诸如“还是西华毕业的,这估计是西华被黑的最惨的一次”这类奚落。实在不想看到他那张臭脸,想到这里,赵英焕把这个手被划伤的患者带进清创室。
患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伤口还在出血,他用纱布块将伤口盖住,对伤者说,“你食指背伸肌腱断了,要接起来,清创室里最后一根肌腱线用完了,我去护士站再找找。”
见伤口被临时包扎好了,这个年轻男伤者也不催他,“医生,不着急,纱布盖着的,没出血了,你慢慢找。”
这个患者太好说话了,赵英焕反而有些心虚。他匆匆跑到护士站,让护士去找吻合手部肌腱的缝线,自己则在护士去取线的间隙,打开手机,直接百度“肌腱吻合”视频。
好歹视频时间不长,放慢了速度也就几分钟,这几分钟里,他聚精会神的盯着手机。他自小考试时便临时抱佛脚惯了,似乎越是这般时间紧迫,越是能激发出他强大的潜力。
视频放完之后,他又倒回一些,把关键步骤又回看一遍,这一下,他基本弄清了章法。正当他准备收起手机时,发现李贺正站在他跟前。
“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没什么,肌腱吻合术的教学视频。”
“呵呵,向焕哥学习,这么见缝插针的学习。”
赵英焕没空再和他接话,不能让患者等太久了,他拿了线,匆匆回到清创室,在给伤口消毒之后,便利索的打好了麻药,边操作边故作轻松的和伤者聊天,说护士站也没缝线了,临时去供应室取的,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因为是现学现卖,他的操作不算熟练,但好歹也没出什么岔子。就在他做到关键步骤时,他冷不丁的听到后面飘来声音,“要拉紧,肌腱弹性很大,没拉紧很容易再断。”
赵英焕猛一回头,他发现郑良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背后,连什么时候推门进来他都没注意到,就像中学上晚自习时,一动不动的出现在后门,检查他们自习情况的班主任。
赵英焕觉得周围的气压瞬间变低,时间变得格外难熬。郑良玉也不再说话,只是等着赵英焕把肌腱吻合好,又把皮肤也缝合好,才撂下一句话,“别忘了打个石膏,打成背伸位,全部都处理完了,到我办公室来。”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清创室,关门的时候带门的力气有些大,外加上穿堂风,门被关上时发出的巨大的哐当声响。
赵英焕也暗自憋着劲,“这家伙更年期没完没了了,又他妈发哪门子火。”
到了郑良玉的办公室,对方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现学现卖,蛮有天赋哈。”
赵英焕没有吭声,不用说,肯定是李贺告诉他的,自己看视频的时候,只有李贺在场,看不出来,这小子平时看起来老实本分,一副淳朴好青年的样子,背后居然这么喜欢给人捅刀子。两人一起来的科室,反正他已经占尽上风,深得领导喜爱,但是也犯不着这样阴人。
郑良玉也没少给自己气受,虽说医院和军队一样,是一个下级绝对服从上级的地方,但是他还是气不过,怼了回去,“反正你看不惯的地方也多,但是不管过程光不光彩,最后我的操作是成功的。”
郑良玉一愣,他本想批评赵英焕死要面子,明明不会的东西,怕在上级医生面前丢面子,非要硬抗,居然临上场了才开始百度学习,这样对于患者来说,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任其这样发展,风险是极大的,他经验尚浅,却不愿意虚心求教,仗着点小聪明有恃无恐,到底是年轻气盛,不知道医疗是个如履薄冰的行业。可对方这样一顿抢白,咋一听,好像他是有理的,而且这个操作,他做的还算不错。
这次的谈话又是不欢而散,这些时日的相处,郑良玉何尝不知道这小子是个急性子,又心高气傲,最不喜欢师傅像唐僧一样终日对他絮絮叨叨。
赵英焕还没有独立接诊患者的资格,他做的任何操作,郑良玉都会盯着,不会完全放手不管。在和另外一个患者家属沟通的时候,他注意到赵英焕在护士站待了好一阵,明明已经从护士手里接了缝线,可那小子居然待在那里一直看手机,碰巧李贺也在那里,从赵英焕和李贺的对答中,他已经猜到了大半。
这次事件之后,李贺明显感觉得出,赵英焕对自己态度淡漠了很多,经常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有几次两人在医院食堂碰到,赵英焕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端着餐盘就另找地方坐,他从来都是个自来熟的人,李贺也没搞懂他为何这些天对自己这样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