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赫留朵夫从法庭出来走进陪审员议事室时,就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他坐在窗前,听着人们的谈论,不停地吸着烟。
民事执行吏步履蹒跚地走来要求陪审员重新回到法庭,聂赫留朵夫感到胆战心惊,仿佛不是他去审判别人,而是自己去受审判。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是个坏蛋,没有脸正眼看人,但习惯成自然,他还是趾高气扬地登上高台,紧挨着首席陪审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夹鼻眼镜。
被告们刚才被带了出去,现在又被押送回来。
法庭里新来了几个人,都是证人。聂赫留朵夫发现,玛斯洛娃几次三番地盯着那个满身绸缎丝绒、珠光宝气的胖女人。那个女人戴着饰有花结的高帽,胳膊露到肘部,挽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坐在栏杆前第一排。聂赫留朵夫后来才知道,她是证人,是玛斯洛娃所在妓院的掌班。
庭长开始审问证人,问他们的姓名、宗教信仰等等。接着那个老司祭吃力地挪动两条腿走出来,把绸法衣胸前的金十字架扶正,再次镇定自若地带领证人和鉴定人宣誓,满心相信自己正在做一件重大而有益的事。宣誓完毕后,证人都被带出去,只剩下妓院掌班基塔耶娃一人。法官问她关于本案知道些什么,基塔耶娃堆出一脸笑容,每说一句话,戴着高帽的头就往下一点,带着德国口音详详细细、有条不紊地讲述出来。
卡秋莎看了看掌班,接着突然把视线移到陪审员那边,停留在聂赫留朵夫身上。她的脸色变得严肃甚至严峻了,她那双严峻的眼睛有一只斜睨着。这双奇怪的眼睛对着聂赫留朵夫看了相当长的时间。
“被她认出来了!”聂赫留朵夫想。他把身子缩成一团,仿佛在等待当头一棒。但她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来,她平静地叹了一口气,又把视线转向了庭长。聂赫留朵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唉,但愿快点结束。”他想。此刻他的心情仿佛是一个猎人,不得已要弄死一只受伤的小鸟,那没断气的小鸟不住地在袋子里扑腾,使人又讨厌又可怜,真想赶快把它弄死,忘掉。